门再次被人推开,这一次却谨慎小心,只有细微的声音。
徐奕清被女子压着,侧耳倾听,来者不止三两人,至少有五人以上。他们训练有素,脚步声极弱,而且还很整齐。
“借你的发簪用用。”女子突然咬着徐奕清的耳朵说话。
徐奕清只觉得呼吸变重,身上更热了。
而几乎同时,女子挥手甩出发簪,精准地刺中了黑暗中的某个人。
一声倒地闷响,来者立刻警惕出声:“动手!”
铮地一声,女子从榻上抽出长剑,寒光在黑暗中闪过几圈,然后瞬间归于寂静。
血腥味蔓延开来,徐奕清心里生出些许杀意。
能瞬间杀死几个刺客,这女人是高手。
恐怕她不仅仅是萧靖宥的女人,更是枭卫的人。
徐奕清想起常年跟在萧靖宥身边的红袖,枭卫并不是没有女子,反而数量还不少。
想来也是,那梦中萧靖宥一直孤身未娶,侍妾都无,倒跟他早期浪迹花街柳巷的行事有悖。若是他身边的女人一直都是枭卫的人,倒是说得通,毕竟这些人外人是不得见的。
而徐奕清自己就是外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恐怕就要付出代价。先下手为强吗?
徐奕清念头刚起,一滴温热的血就滴到了他的脸颊上。他伸手一摸,眼眸骤缩,往前拉住女子的衣衫,就探手过去。果然,他在对方肩头摸到了一片濡湿。
女子闷哼一声,随手摸到肩膀,拔出两枚暗器给丢到了地上。
原来她并不是完全没受伤。
徐奕清本就精通暗器,他稍微比较了女子受伤的位置,就明白过来。
她的身手躲暗器没有问题,而为了替他遮挡,她才受了伤。
他心中震惊的同时,女子突然软绵地重新压向了他。
“我是不是傻?”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让别人替我挡灾的习惯……”她说这话时,酒意像是去了大半,可人却紧跟着昏了过去。
徐奕清心里一动,抬手舔了舔指尖沾染的血迹。
微微的苦味弥漫在他舌尖。
暗器果然有毒。
他用毒师从卿九,几个呼吸间就能分辨出是何毒物。
“天星竹。”
徐奕清推开女子,翻身起来,这东西毒性剧烈,发作极快,没有特定解药,救人极难。
他摇了摇头,算她命不好。他如今体内有毒,内力难用,想要用封穴法给她解毒也不容易。萧靖宥留自己的女人来对付刺客,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不过那跟他无关。
徐奕清起身想走,却又在榻边站定。
他一咬牙,转身半跪在榻上,伸手抱起了倒下的女子,低声道:“不巧了,我也没有知恩不报的习惯。”
杀敌的长剑就落在两人身侧,徐奕清借着月光摸到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顺着指尖长流,他捏住女子的下巴,把手指送进了她的嘴里,“吞下去。”他顺手按了她后背的穴位,助她能有片刻清醒。
用毒者,几乎都是以身饲毒,体内的血比常人有毒性,也比一般的解药更能解毒。
徐奕清此刻没有条件给她配解药,只能先以血喂她。
一开始,女子没有反应。渐渐的,她如猫一般嗅了嗅鼻息间的味道,舌头一转就缠上了他的手指。柔软的舌尖灵活的绕过徐奕清指腹,不停地吸吮。
徐奕清面上发热,呼吸一窒,只觉得热血猛地往下涌,他可耻地起了反应。
少年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梦中这会儿被养母给阉了,他自此远离了这种原始的反应。以至于他刚才一时都忘了,身体本能撩起的冲动,让他不可能平静如水。
偏巧此刻那女子又有了醒转的迹象,喉间一声闷哼,低婉诱人。
徐奕清琥珀色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她,在生出给萧靖宥戴绿帽子的邪恶念头前,猛地抽回了手。
他闭眼深吸口气,微微喘了两声,有生以来最为狼狈地躬身离开。
踏到梅林间未化的积雪寒意,徐奕清的身体才慢慢地冷静下来。他突然想起,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徐奕清想,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不会再见面的。喜乐已经来通知过他,明日就离开安王府。
就是不知道,明日卿九会否放过他。
难道他真的要对救自己无数次、养自己十来年的养母下狠手才行?
那样的他,跟梦中那个自己,岂不是没有两样。可笑!他偏不那样做,就看这老天还要怎么磋磨他!
他又靠着暗影里的某株粗枝,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体内毒素为清,刚才他冲动之下,反而又让毒素扩散更多了。
迷毒的效果渐渐上来,他意识恍惚了。夜色渐淡,晨曦微亮。
少年世子披着御寒斗篷,在一株梅树下蹲下,伸手探向闭眼昏睡的徐奕清。
触手冰凉,他眼底闪过一抹无奈:“都给你说了,地上凉。怎么就睡上了?”
红袖快步走上前,看见角落里的人影,愣了一瞬,跪地:“世子,是红袖失察!”
萧靖宥看了她一眼:“你是失职,再来晚点,这人就要冻成冰雕了。”
红袖咬唇不语。
萧靖宥已经俯身将斗篷给徐奕清披上,把人给拖起来,背在了背上。
徐奕清压到他肩头时,他呲痛了声,红袖忙起身上前,扶住了徐奕清的胳膊:“我来吧。”
萧靖宥也不在意,把人丢给了红袖。
“世子,你的伤……”
“无碍。”萧靖宥走在红袖身侧,问,“父王如何?”
“魏大夫说,都是外伤。”
萧靖宥眸色冷了三分:“昨夜我已经让所有枭卫护卫父王,你们为何还是让他受了伤?”
红袖为难地看了发怒的世子,欲言又止。
萧靖宥冷声道:“又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不成?”
红袖点头:“王爷说了,与其日夜防着,不如让人有个期待,这样麻烦也可以少来几次。所以,昨夜的刺客,有两三人得手,他们见王爷浑身是血倒下,没有纠缠就逃了。王爷没让我们追,说是让他们回去‘报喜’。”
萧靖宥叹了口气,他父王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红袖又回头看自己背上的徐奕清,心神有些不定地问:“这徐家大姑娘半夜不回房,跑梅林来做什么?”
萧靖宥挑眉:“你问我?”
红袖埋头:“属下会尽快去查。”
萧靖宥沉默一瞬,说:“死人还需要再查吗?”
红袖一愣,就见萧靖宥淡淡地道:“父王不想留她,已经对她下了杀令吧?”
“世子……”
“你知我最厌恶什么。”
“是。”红袖干脆地承认了,“昨夜我趁乱,带人也去围堵了徐姑娘。如果得手,我会按照王爷的吩咐,将徐姑娘的尸首伪装成刺客所杀。”
“你还记得曾经对我发过的誓言吗?”
萧靖宥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红袖。
“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人的鬼!”
红袖垂眸,低声道,“以世子的命令为优先。”
“原来你还记得。”萧靖宥的目光在红袖纠结的脸上一顿,说道,“但父王之令你也不敢违背,你又不想背叛我,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
萧靖宥抬手,目光飘远,“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提前给她通风报信,心想只要她是自己走的,那就与你无关,至于后续若是倒霉被你撞见,那也是她的命?”
红袖突然叹了口气:“没错,我给她房里放了纸条,告知有人要杀她,又调走了侧门的门房,给她留了条生路。”哪知道这小姑娘没往外跑,倒是跑世子这边了。
萧靖宥随手摘了枝梅花,拿在手里把玩。
“稍后去领罚。”
红袖闭眼,道:“是。”
的确是她自作主张了,这不符合暗卫的规矩。
萧靖宥笑了笑,说:“就说我罚你给徐家姑娘做整月的侍女,你去打包收拾吧。”
红袖猛地睁眼:“世子!”
萧靖宥脚步一顿,说:“没听见我的话?”
红袖思绪有些乱,一时没有转过来。
萧靖宥望着王府院墙的一角,不紧不慢地说:“我下面的话,你听明白了。我要你今日就把她送到大慈寺,届时沧行先生也会来此处烧香见故人,你务必制造机会,让他收徐家姑娘为徒,只要有徐姑娘这座桥梁在,我们就有机会打听博山图的下落。”
少年世子姿态随意,却挺直背脊,如崖上青松,雪压不断,自带风骨。
他又转头看徐奕清的脸,说:“人生在世,总有可为和不可为之事,我只想凭心而活。若是世间没有两全其美之法,我就寻那第三条路,父王问起,你和她都是为了找博山图而离去,现在明白了?”
红袖常年跟随世子,自然知道安王府这找了十来年的博山图的重要性。
得知世子不是赶走她,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精神抖擞地说:“世子放心!”
有枭卫快步而来,进入梅园,俯首在世子耳边说了几句。
萧靖宥伸手,把梅花放在徐奕清脸庞,对红袖道:“去吧。”
红袖点头应下,背着人消失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