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机会!
胡亥心下一沉,转身前往另一座驾,那是他的专列。
“亥儿,你上哪儿去?”
忽然,沉着龙钟的声音,像是恶作剧般响起。
仔细一听,语气有些微妙。
胡亥身形晃动,挤出笑容道:“父皇独乘宝座,儿臣自当另寻车驾。”
经历章台怒问,父子二人久违会面,看着平静的关系,实则禁不起推敲。
“孤的龙辇,容纳十个人都绰绰有余,还装不下个你么?”
“上来!”
嬴政端坐正中间,双手放在膝上,狡黠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父皇还得好好休息,万万不可被人叨扰。”
胡亥当然不肯。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胡亥打从心底明白。
“你这是要逆君?”
大风卷起,黄土似波浪拍打,将胡亥衣裙瞬间蒙尘。
龙吟一出,胡亥不从也得从。
谁让两人,先是君臣,才是父子呢?
“……”
在前往的路上,龙辇摇摇晃晃。
再高级的铜马车,面对崎岖不平的道路,也会有些摇摆。
今日不算风和日丽,天有乌云,连带着车厢都暗淡不少。
轰隆——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这时节竟有雷雨,是异象啊。”
马车之内,胡亥听到雷声,本能地感到不妙。
宽大衣袖裹住胡亥的手臂,因此看不太清楚,那双紧握的拳头。
紫色雷电闪烁,透过窗花,将千古一帝的容颜,染上一层神秘。
“总不能不说话吧……”
气氛透着微妙的诡异。
胡亥望着一旁的嬴政,目光有些躲闪。
此刻,无论是发抖的手脚,抑或是心里,都有异常的不踏实。
父皇虽然免除了他的死罪。
可恩宠,似乎也在数日前淡去。
君臣父子生出嫌隙,比寻常人家还要难办。
正是因为心中有鬼,所以胡亥不敢妄言,可越是后撤,相处起来便愈发拧巴。
“亥儿。”
“在,在的……”
胡亥磕磕巴巴,恨不得当场跳车,但龙威当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嬴政顿了顿,伴随着第一滴雨跌落车顶,如箭头刺入盾牌。
“你可知晓,沙丘二字?”
哗啦……
倾盆大雨,无声降临。
胡亥听着窗外的茫茫大雨,和近在咫尺的亲生父亲,何其难受?
他脸色一变,不祥预感升腾而起。
为何父皇这里会提及沙丘?
难道听见什么风声么?
不可能的。
胡亥强行压制急促的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慌张。
“那件事情办理得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赵高作保,不会出任何纰漏。”
“所有知情者,都是过命的死士,就连父皇都不知晓这批人的存在。”
“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啊。”
胡亥举头望去。
昏暗车厢,只留封闭的窗户作为光源。
雨落下的声音,斑驳急促。
车辙滚地时,咿呀作响,好似鬼魂在拍窗。
一时间,胡亥感觉喉咙发紧,被父皇的眼神扼住呼吸。
“沙丘啊,不就是平原津上的小地方么?因举目皆沙丘,浩荡无涯际,才得名的。”
“父皇怎么突然感兴趣?”
胡亥连忙解释了一下沙丘的由来,再不着边际地试探。
话音落下,嬴政目光愈加深邃,嘴角抿紧。
他就这么僵持。
直到,将胡亥的呼吸逼到绝境,这才又开口。
“沙丘之名怎么来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告诉朕,三日之后,孤会死在沙丘。”
轰隆——雷声再度炸开。
只是这一次,闪光加倍,连带着车厢都照亮了。
胡亥惊慌失措的面庞,被嬴政尽收眼底。
这个好大儿,迟疑片刻,激动地反驳道:“是何人这般无耻,敢诅咒父皇!”
“应该抓起来,掏心挖肺,好好给天下人看看,妄言尊上的代价!”
胡亥咬牙切齿,双眸全是愤怒,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诅咒的人。
嬴政摇摇头,眼底闪过难以察觉的失望。
机会,嬴政给了。
可惜,给了机会不中用啊。
“亥儿,有人预言孤会死,这不奇怪。”
“只不过这一死,究竟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被人所害,这不从得知。”
忽然,车厢内双双沉寂。
只有雨点拍打窗花的声音。
“父皇……”
胡亥心里一突,整个人都异常的紧张。
越是不言语,就越是奇怪。
胡亥查不到任何踪迹,想不出是何人走漏风声。
但是,李 斯的突然疏远,给了他灵感。
前些日子,李 斯被父皇忽然召去后,全然变了个人。
到现在还避着胡亥,说什么都不肯露面。
结果再一露面,竟然加固了车马、强化出巡军队的阵容,连 根针都插不进去。
结合种种,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李 斯背叛了胡亥,重新投入嬴政怀抱。
客卿,本就是外来人,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但这一猜想,可把胡亥心疼坏了。
若是被李 斯卖了,他上哪儿哭去?
江山基业拱手让给扶苏么?
胡亥顿时皱起眉头,再度开口说道:“这都是胡言乱语。”
“近日贡奉的丹药应该略有成效,父皇龙体康健,就是刀枪剑戟挨身,也刀枪不入啊!”
嬴政没有深究,他接下来还要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到底还想做什么?
都死到临头了,还能嘴硬!
“亥儿,你当真没听说过?”
“……”
“要是儿臣听过,定要把那人的舌头拔出,绝不让这等烂遭屁 话,脏了父皇的耳朵!”
这个胡亥,脸上流露出慷慨激昂的护短神色。
光论心思深沉、高超演技,倒是个能当一国之君的苗子。
可惜,传位给谁,不是看心思有多深沉。
而是看,嬴政想交给谁。
“脏污耳朵……”
“停车。”
“怎么了?”
胡亥左右张望,不明白父皇意欲何为。
转瞬,厢门被拉开,护卫首领蒙毅披着一身蓑衣露面。
“亥儿,你方才说有人诅咒孤,你愿意取下那人的项上人头?”
胡亥看了眼蒙毅,又看看父皇,心里正犯嘀咕。
“是,是啊。”
“那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秦始皇扫了一眼,看见外面泥泞满地,淡淡地说道:
“诅咒害人,还需用诚心对冲化解。”
“儿啊,天公不作美,你可愿意为孤祈福,亲身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