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过，周弘嘉和石涛离开诊所，前往位于嘉陵江边的滨江路。
这是县城里最有名的美食一条街，遍布各色餐饮店，一到饭点，店门口的路边和人行横道都停满了车。周弘嘉只能开着卡罗拉，绕到背后的另一条街，见缝插针，好不容易找了个停车位。石涛坐在副驾，他那辆面包车刹车片老化，今天一早送去修车店了。
他们下了车，沿着暮色喧嚣的狭窄街道，走了10分钟左右，来到滨江路的柴门老灶火锅店。
周弘嘉和石涛走进店里，大约有一半的位子都坐了人。大堂里都是用水泥和瓷砖砌成的老灶桌面，中间挖了洞放黄铜火锅，四面可以围坐四到八个人。
他们只有两个人，因此被服务员引到靠墙的座位，面对面落了座。石涛把菜单和铅笔推给周弘嘉，让他先点。周弘嘉勾了往常爱吃的香辣牛肉、肥牛和九尺鹅肠等荤素几样菜，想了想，又勾上毛肚。他平时一般不会点这个，多亏石涛先前引用的那句本地俗语，莫名其妙勾起了他的食欲。
没过一会儿，用白瓷盘装着的各色食材陆续上齐，老灶中间的黄铜火锅也煮沸了，红油沸腾，辛香四溢。
四川火锅的灵魂在红油底料，鲜剁椒和豆瓣酱什么比例，花椒、白豆蔻、草果、白芷、丁香、砂仁、香果、孜然、桂皮、甘草、甘松、陈皮、香茅草、八角、香叶、千里香、小茴香、荜茇等几十种香料，到底怎么加、加多少，各家都有各家的名堂，不肯轻易泄露。
周弘嘉解开衬衣的袖扣，将衣袖一圈圈整齐挽到手肘，免得溅上油。趁这会儿工夫，石涛左右开弓，两只手各端起一个荤菜盘，并成夹角倒进沸腾的红油中，很快就在锅边垒起一摞血糊糊的空盘。他这番操作看似粗豪，实则娴熟，各色肉类入水姿势优美，激起的油花很少。
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店里的食客越来越多，声浪喧嚣。离他们最近的三张桌子，原本空着，现在都坐了人。
灶台中间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翻滚。
周弘嘉从白瓷碗的冰水中，夹起最后一片毛肚，放进沸腾的锅底中，用手腕的劲道涮动。毛肚脆嫩，格外易熟，烫久了就会变老绵软。为了追求爽脆的口感，烫的时候有个诀窍叫“七上八下”，涮动十五次，口感绝佳。
他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边对石涛说道：“这家的毛肚不错，要不要再来一份？”
等了片刻，“七上八下”都数完了，周弘嘉从火锅里夹起毛肚，放进香油蒜泥蘸碟中，还是没听到石涛的回答，便抬眼望向他，不由得一怔——石涛的筷子搁在碗沿，手肘撑在灶台的边缘，望着沸腾的锅底，黝黑的面膛仿佛笼着一层寒霜，眼神阴沉。
周弘嘉停下筷子，透过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隔着桌子呆呆看着他。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一下就翻脸了？难道自己一时没留心、哪句话得罪他了？
突然，石涛抬眼望向他，目光锐利，声音却格外低沉，“不吃了，走。”
“怎么了？”周弘嘉越发困惑，将筷子慢慢放在碗沿。
石涛沉着脸，从长条板凳前站起身，一把抓住周弘嘉搁在桌面的手，长着硬茧的手指捏得他生疼，那双细长的眼睛居高临下望着他，闪过一抹森冷的寒光，低声重复了一个字：“走。”
周弘嘉一愣，隐隐回过味来，心中忐忑不安，连忙从桌前站起身，刚要跟着石涛走向店门口。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左右两张桌子，“嚯”地一下站起四个精壮男人，疾步走过来，将周弘嘉和石涛团团围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