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昨天药房的顶灯坏了，店里的天花板都是铝合板铺成的集成吊顶，他不知道怎么拆下内嵌的平板灯，所以打电话问了石涛。石涛答得爽快，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石涛作为诊所的合伙人，当然有店里的钥匙，想必是周弘嘉出门的时候，他来店里换灯了。
今天是阴天，店里光线昏暗，没开灯，应该是关了电闸。周弘嘉穿过昏暗的诊疗大厅，来到通往药房的走廊。桂圆站在药房门口，尾巴竖得笔直，仰起小脑袋，圆圆的眼睛痴痴看向里面。
周弘嘉走到药房门口，果然，石涛骑在折叠梯上，手里拿着一个吸盘，吸住顶灯旁边一块铝合板，轻轻往上一推，随即用力往下一拉，“哐当”一声，这块铝合板就拆下来了。
石涛见他来了，咧嘴一笑，把手里的吸盘和取下的铝合板递给他，“你硬是来得合适，免得我爬上爬下，将才（刚才）走哪儿去了？”
周弘嘉伸手接过来，放在药柜的台面上。台面上放着一个手提应急灯，射出雪白的亮光，为整个房间照明。旁边是一个带包装盒的新顶灯，一把电线剪子，还有一个他叫不出名的长方形塑料部件，约摸两个指头大小。
周弘嘉靠着药柜冰冷的不锈钢台面，拿起那个叫不出名的塑料部件，心不在焉地随手把玩，“前几天叶婆婆的猫肾衰竭去世，我解剖了它的尸体，用解剖结果和之前的证据再一次举报‘臻宝’。今天看到消息，说‘臻宝’被查封撤柜，我就跑了几家宠物店，确认一下。”
石涛把手伸到刚才取下面板的洞口里，扣住平板灯用力往下一推，灯就掉下来了，尾端连接着天花板上伸出的电源线。他一听这话，停下手里的活，猛地低头望向周弘嘉，急声问道：“结果喃？”
周弘嘉微微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塑料部件，指尖摩挲着部件凹凸不平的边缘，声音有气无力：“撤了。”
石涛眼睛一亮，黝黑的面膛上流露出欣喜，朗声说道：“背时（活该）！这种砍脑壳（该死）的黑心厂家，天来黑（一天到晚）挣些烂勾子（屁股）的钱，就该一下整痛（得到教训），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
周弘嘉没吭声，只顾着把玩手里的塑料部件，听到石涛说了一句：“把剪刀递给我。”就从台面上拿起电线剪，自己握着剪刀头这一端，把手朝着他递上去。
石涛接过来，剪断平板灯和天花板相连的两根电线，把拆下的旧灯递给周弘嘉，又指了指桌上的包装盒，“灯。”
周弘嘉把旧灯放在台面上，拿起桌上的牛皮纸盒，拆开包装，抽出一个四方形的平板灯，取下套在外面的塑料袋，伸手递给石涛。
石涛接过来，熟练地剥掉平板灯电线和天花板电源线的绝缘胶皮，把电线剪随手揣进工装裤的裤兜里，朝周弘嘉扬了扬下巴，“把接线端子给我。”
周弘嘉一时没听明白，茫然地抬眼看向他，“什么东西？”
石涛无奈地撇了撇嘴，朝他讪笑，“你拿到耍（玩）了半天，还不晓得那是啥子嗦。”
周弘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那个塑料部件递给他。
石涛接过来，娴熟地打开接线端子的活扣，连在平板灯的两条电线上，仔细瞅了瞅他的脸色，“你这回好凶（厉害）哦！把那个龟儿厂家靠实（确实）整痛了，那是要敲锣打鼓、好生庆祝一下的，咋还垮起个脸、不开腔不出气的（沉默寡言）？”
“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周弘嘉轻叹一声，背过身，避开他的视线，把拆下来的旧灯套进塑料包装袋，仔细折好袋子边缘，粘回撕开的胶带封口，按原样慢慢装回包装盒里，声音越发低哑，“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之前徐明远来店里提出交易，石涛也在场。周弘嘉虽然没有告诉他，自己向辛晓梅许诺放弃举报“臻宝”，不过，石涛从他当时对徐明远留有余地的态度，想必能猜到个中曲折。
“你这个人，说些话硬是怄死人。”石涛打开接线端子的另一头活扣，连上天花板的电源线，手里举着换好的新灯，低头望着他，浓眉一皱，“我晓得，这个事你为难得很，所以从来没问过你。你头回（上回）跟那个龟儿厂家雄起（对峙），已经够可以了，这回不管你整哪样（如何选择），我肯定都给你抽起（支持你）。”
周弘嘉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以来，压在肩头如山一般沉甸甸的挫败感，仿佛一下轻了不少。
石涛以前就经常救助流浪猫狗，自然看不惯“臻宝”公司为非作歹。当初，他正因为赞赏周弘嘉举报“臻宝”的义举，才在搬仓库这件事上出钱出力，又慷慨解囊、一力促成新店开业。
因此，周弘嘉一直以为，当石涛得知自己差一点成了包庇“臻宝”的帮凶，必定会看不起他。万万没想到，石涛竟然一开始就站在他这边，充分理解他的难处。
想到这里，周弘嘉心头一热，转过身，抬头望向石涛，语气诚恳地说道：“谢谢。”
石涛骑在折叠梯上，皱紧的眉头舒展开，咧开嘴，朝他爽朗一笑，抬了抬手里的平板灯，“老子手都麻了，你几哈（赶快）去开电，打开告（试）一下嘛。”
周弘嘉这才发现，新的平板灯已经接好了，连忙走出药房，来到诊疗大厅，抬起电箱里的电闸，随后回到药房门口，打开墙上的灯开关。
“啪”的一声，石涛举着的平板灯射出雪白的光晕。
他把灯和最先取下的铝合金扣板，一一扣上天花板，从梯子上利落地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拿硬邦邦的手肘推了一把周弘嘉的胳膊，“走哇，黑了（晚上）去整一盘火锅。老话说得好，‘毛肚不要紧岛烫（一直煮），做人不要咬卵犟（脾气倔）’，你听我的，那个龟儿厂家垮杆（倒闭），咋个（无论如何）都要庆祝一下。”
周弘嘉拿起台面上的手提应急灯，关上开关，朝他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