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周弘嘉在宠物诊所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着一只白猫来就诊。她一进门，苍老的面容像核桃似的皱成一团，“周医生，‘雪雪’造孽（可怜）啊！”
周弘嘉赶忙迎上去，认出这是住在附近的叶婆婆，之前来诊所找他给这只公猫做过绝育。他帮着老太太将白猫放在不锈钢诊疗台上，一上手，就感觉这猫四肢瘫软无力，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好像非常疲惫的样子。
“‘雪雪’怎么了？”周弘嘉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给猫检查身体，发现它下巴严重发黑，嘴角溃烂。
叶婆婆一脸焦急地站在诊疗台边，看着他摆弄白猫，叹了口气，“不晓得咋回事，它这几天懒兮兮的，昨天黑了（晚上）屙的尿跟酱油一样，今早吐了点血，屙的稀屎也有点见红。”
周弘嘉听着病史，眉头微皱。尿液呈现酱油色，说明含有大量血红蛋白。这猫大便、小便和呕吐物都有血，以他的经验来判断，情况不太乐观。
不过，他还是安慰了叶婆婆几句，让她坐在门厅的椅子上休息。随后，他按照惯例，先给雪雪测了肛温，发现体温升高。然后，他给猫的前肢剃了毛，输液抽血，查了生化、血气指标。
血检结果显示，球蛋白增加，白球比下降，说明体内有炎症反应。而且，这猫的血钾非常高，反映肝功能指标的谷丙转氨酶数值，竟然飙升到了800多，是正常值的6~10倍。
周弘嘉断定，这是急性肝脏受损，立刻将“雪雪”安置在观察笼中，输降血钾和修复肝脏的药。
然而，他总觉得不对劲。雪雪的症状、体征和检查结果，都和前些天胡大姐带来的那只狸花猫极为相似。
之前胡大姐的猫确诊时，他怀疑猫不小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不过，现在叶婆婆的猫也出现这种情况，她们素不相识，误食同一种有害物的概率微乎其微。
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周弘嘉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决定去一趟叶婆婆家里。
这天傍晚关了店，他将雪雪留在观察笼里，设置好晚上给药的输液泵。随后，他开车把叶婆婆送回家。
叶婆婆住在离诊所一两公里的老小区，一楼光线昏暗，周弘嘉一走进她家里，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屋子里家具陈旧简陋，破了洞的沙发露出里面脏兮兮的海绵，塌陷的坐垫上放着一根颜色鲜艳的逗猫棒。
叶婆婆之前告诉他，她老伴早逝，女儿嫁到杭州，几年都没回来看过她。只有雪雪每天和她作伴，给她带来了无限慰藉和欢乐。对她来说，猫咪就像家人一样无可取代。
周弘嘉对叶婆婆的心情，深有体会。
他开的这间宠物诊所名为“花生”，源于他曾经和刘昆峰一起，养过一条叫“花生”的土狗。刘昆峰狠心抛弃他以后，是“花生”陪伴他度过最孤独的岁月，可惜后来病死了。从那时开始，他就立志当兽医，想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生病受伤的动物。
周弘嘉按照叶婆婆的指引，穿过客厅，来到光线昏暗的阳台。
他打开放在墙角的半袋猫粮，朝里面一看，深褐色的猫粮中，夹杂着红色和绿色的异色猫粮。他伸出手，抓起几颗猫粮，凑在鼻子前，闻到一股工业合成的浓烈肉香味。
“是猫粮扯拐（出问题）啊？”叶婆婆站在他旁边，一脸焦虑地看着他，“雪雪还多爱吃的嘛。”
周弘嘉将手里的猫粮重新放回袋子里，看向老太太，“现在还不敢确定。”
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结论。猫咪爱吃，并不能说明这粮品质好，而是因为里面添加了诱食剂。雪雪吃的这种猫粮，无论是从形态还是气味来说，都是廉价劣质猫粮的典型特征。
然而，他不忍心向叶婆婆表明这个意思。从家里陈设来看，老人家生活拮据，每个月用在雪雪身上的钱，想必都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昂贵的进口粮肯定吃不起，就只能买这种靠低价打开市场的劣质粮。
不过，劣质猫粮也分两种。
一种是成分含量不好，比如蛋白质含量低，或者用植物蛋白代替动物蛋白，又或者碳水含量超高。猫咪长期食用会导致营养不均衡，可能对肝脏、肾脏和肠胃造成慢性伤害。
对于经济拮据的饲主来说，这种低价粮仍然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周弘嘉理解他们的困境，通常只会建议弄些便宜的水煮鸡胸肉作为补充，给猫咪改善下营养。
另外一种则不同，与其说是劣质猫粮，不如说是毒猫粮。
这种猫粮连最基本的安全标准都没达到，例如沙门氏菌、大肠杆菌、黄曲霉毒素、BHA、BHT、防腐剂等物质超标，很可能造成猫咪中毒死亡。
对于这种毒猫粮，周弘嘉深恶痛绝，绝对无法姑息这些黑心厂商为非作歹。
他蹲下身，牵开皱巴巴的猫粮包装袋细看。袋子上面印着“臻宝”牌高蛋白猫粮，产地就在苍林县本地，是鹏图集团旗下的子品牌。成分中只写了“动物及家禽肉类及其副产品”，这种含糊其辞也是劣质猫粮的典型特征。
周弘嘉临走前，装了一小袋“臻宝”猫粮带走，让叶婆婆暂时别给猫吃这个。
出门后，他联系胡大姐。果然，她的猫也吃了“臻宝”猫粮。他说明情况，去了胡大姐家里。她的狸花猫仍旧病恹恹的，偶尔还有吐血便血。他也取了一些她家的猫粮，自己出钱，将两份样本送到检测机构化验。
随后，周弘嘉拿到“臻宝”猫粮的检测报告。结果显示，猫粮中黄曲霉毒素超标。黄曲霉毒素具有强大的肝毒性，仅仅3毫克，就能夺走一只猫咪的生命。
周弘嘉把这个检测结果，第一时间告诉了叶婆婆和胡大姐。
为了避免更多猫受到毒害，他将检测报告和这两起病例整理出来，向苍林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举报，又在本地的热门论坛中发帖，向网友宣传“臻宝”猫粮有毒。
很快，雪雪在周弘嘉的精心照料下，谷丙转氨酶数值逐渐下降，几天后出院了。然而，他心知肚明，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