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苦芯
临素光2023-12-06 10:501,985

  5月12日这天,是个炎热的周四,刚过了下午一点,王美娟坐在客厅里,听见对门的防盗门“吱呀”一声,随后“砰”地关上。她从沙发前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窗边,躲在窗帘后面,望向楼下烈日灼烤的水泥路面。

  很快,杨慧容微胖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她手里拎着一大瓶柠檬水,径直走向小区门口,按惯例去茶铺里打麻将。

  王美娟眼看着她走远,便离开自己的家,敲响了对面301的房门。

  辛晓梅打开门,见到是她,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凛,只问了一句:“想清楚了?”

  王美娟望着她,眼神幽深,轻轻点了点头。

  下午五点过,徐明远提着一大包新鲜食材,回到家里。

  他作为苍林县“臻宝”宠粮的总代理,这两天为了安抚经销商,忙着焦头烂额,每天都要跑好几家宠物店。也不知道为什么,接二连三有顾客到店里,说猫粮有毒,非要找店铺退款;货卖不出去,店铺当然要找他退货。他没办法,给大老板钱鹏打电话说明情况,这摊子他实在收拾不了。

  钱鹏不愧是做大生意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晓得了”,让他静候佳音。他一听这话,心里踏实了,今天才早早下了班。

  徐明远在屋里找了一圈,发现王美娟不在,以为又是去辛家了。他和那家老小都合不来,从不登门。尤其是那个姓周的,什么狗屁博士,又仗着自己是北京来的,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看了就讨厌。

  不过,他从来没有阻止王美娟去,她一个人在家没事干,电视又不好看,闷得慌,和发小摆几句龙门阵,做丈夫的当然没有半句闲话。

  徐明远把沉甸甸的食材放到灶台上,拿出手机,给王美娟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竟然关机。

  他生出几分狐疑,妻子原本就内向,平时除了买菜和去辛家,几乎足不出户。像这种出了门又手机关机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徐明远当然不会去辛家敲门,问个究竟。他按捺住心里的疑虑,走到客厅的角落。这里的小桌上供奉着那天接回来的“仙童”,两边摆着插电的红烛,面前一个香炉,炉中的香早已燃尽。

  他抽出三支香,用小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郑重其事地朝仙童拜了拜,将燃起的香插进香炉中。

  徐明远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王美娟没能给他生下孩子。不过,她才34岁,之前去医院检查过,他俩的身体都没什么毛病,以后应该能怀上。他早就对妻子说过,是儿是女不重要,只要是王美娟给他生的,他都喜欢。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他洗了碗,把明天要炒的肉放在冷藏区解冻,收拾完厨房,才七点过,就迫不及待抱住了王美娟。

  他总觉得,借医生的吉言应该能发挥点作用,相当于趁热打铁。不过,他心知肚明,王美娟从来就没有“热”过。结婚十年,她在床上总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无论他使出什么花样,她都无动于衷,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这一点,算得上徐明远生平第二大遗憾。

  对了,他生平第三大遗憾也和王美娟有关,但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所以从来不提,也不问,只烂在心里。

  徐明远走到厨房,系上围裙,从袋子里取出一只肥油油的老母鸡,和一大袋白果。他这几天看王美娟脸色不太好,胃口也不佳,可能有些中暑。正好他今天下班早,赶着去菜市场,给她弄个白果炖鸡,好好补补身子。

  他烧了一大锅水,先将白果焯水,稍微晾凉,再一个个剥掉壳,又仔仔细细撕掉薄薄的果衣。

  厨房当西晒,闷热不通风,炉子上又开着火,他额头上早就渗出颗颗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按他的意思,白果的绿芯清热解暑,初夏时分吃正好,可是王美娟嫌苦不喜欢,他只好用牙签,挨个儿把这绿芯剔出来。

  这时,防盗门响起开锁的声音,“吱呀”一声打开,又轻轻关上了。

  徐明远手里捏着牙签和白果,赶忙从厨房里探出头,朝王美娟一笑,“娟娟,回来啦?”

  王美娟一只手扶着鞋柜,弯腰换鞋,冷不丁看见他冒出来,吓了一大跳,“你咋回来这么早?”

  “闲来无事,早点回来陪你。”徐明远盯着妻子的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显然,她不是从辛家回来。

  她今天画了淡妆,颧骨边扫了胭脂,形状姣好的嘴唇涂了薄薄一层口红。他认得这个色号,是他去年在商场专柜给她买的,专柜小姐说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不过,就像他之前给她买的那些大牌化妆品一样,这支口红也被她随手扔在抽屉里,不见天日。除了结婚、接童子这种重大场合以外,她平时从不化妆。

  那今天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人?

  徐明远觉得喉咙发干,勉强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格外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娟娟,我打你电话为何关机呢?”

  “没电了。”王美娟语气轻描淡写,径直走向卧室,转头看了他一眼,“我有点累了,想躺一下。”

  “那你快去休息。”徐明远听出她的敷衍,但没有表露在脸上,对她呵呵一笑,“今晚吃白果炖鸡,稍后炖好了我叫你。”

  王美娟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徐明远盯着紧闭的房门,发了一会儿怔,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他肉乎乎的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揉搓那个白果,果肉很快裂成两半,一时没捏稳,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倒是那个绿芯还在手里,他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这翠绿的芯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有生涩的苦味渗出来,渗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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