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下午,辛晓梅回到家,一关上门,就觉得不对劲。
在鞋柜旁边的空地上,摆着杨慧容往常穿的那双红棕色牛皮凉鞋。这时候,她应该在茶铺里打麻将才对,为什么……
辛晓梅心头蓦地一紧,恍然间,仿佛回到那个小学四年级的下午,阴差阳错间,在不该出现的时刻,撞见本不该出现的鞋。
“你走哪儿去了?”
杨慧容尖细的嗓音从客厅里传来,吓了辛晓梅一跳。她猛然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杨慧容斜靠在长沙发的一头,手肘撑在扶手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秘表情。
“你管得我走哪儿去。”辛晓梅一手扶着鞋柜,弯腰脱了凉鞋,换上家里穿的拖鞋,连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不说我也晓得。”杨慧容的语气中,有种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
辛晓梅一下警觉起来,停在卧室门口,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语气故作轻描淡写,“你啥意思?”
杨慧容慢条斯理端起桌上的柠檬水,浅浅抿了一口,捏着嗓子学她刚才那副语气,“你管得我啥意思。”
辛晓梅心中警铃大作,但尽量不露声色,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按以往的步调走进自己房间,随手关上门,上了锁。
等到锁扣“咔哒”一响,辛晓梅慌忙走到书桌前,从那一叠排得整整齐齐的公务员考试参考书中,抽出那本厚厚的《行测的思维(判断推理)》,一拿在手里,这不同往常的手感,就让她的心似有千斤重,一下沉到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慢慢翻过厚厚的书页。尽管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还是怀着微乎其微的希望,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把整本书翻了一遍。
确实没有——原先夹在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她喉头一下发紧,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那件东西曝光,王美娟的婚姻就全完了。
“啪”的一声,辛晓梅把书重重摔在书桌上,疾步冲到门口,拧开门把手,走进客厅,对杨慧容一摊手,“拿来!”
杨慧容仍然斜靠在沙发上,一脸气定神闲,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再来找她,浑身散发着占据主场的优势气息,“啥子?”
辛晓梅见她明知故问,怒火越发炽烈,烧得喉咙管一阵阵发干。
先前辛晓梅出去没有锁门,倒不是大意,而是不愿让杨慧容起疑,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去。她心知肚明,杨慧容和王美娟已故的母亲,结下了陈年宿怨,因此一直讨厌王美娟。以杨慧容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很可能会把这件事抖出去,弄得街坊邻居人尽皆知。徐明远下不来台,十有八九要和王美娟离婚。
辛晓梅虽然与徐明远合不来,但她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心爱王美娟,算得上地地道道的“耙耳朵”。王美娟和他在一起,绝不会吃苦遭罪。一旦离了婚,王美娟十多年没有上班了,没有一技之长,父母双亡,又没个家里人帮衬,这让她今后怎么生活?
更重要的是,王美娟和辛晓梅不一样,真到了那种地步,自己就算披荆斩棘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可是,王美娟从来没那种雄心壮志,她还是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时,就一心想当一个贤妻良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家。
至于这次的事……辛晓梅承认,的确令她大感意外,瞠目结舌。不过,即便她无法理解王美娟的选择,但王美娟信赖她、仍然像小时候那样向她寻求帮助,她就必须尽自己所能,保住王美娟的幸福婚姻,保住她赖以生存的家。
辛晓梅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竭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她上前一步,膝盖几乎碰到玻璃茶几冰冷的边缘,紧盯着杨慧容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外头乱说,我就把你的事抖出去。”
杨慧容一怔,端着的柠檬水杯悬停在唇边,过了好几秒钟,才低头抿了一口,脸上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令她说的话底气不足,“我能有啥子事?”
辛晓梅一只手叉着腰,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她的神态,心里略微放松了些。这个威胁生效了,起码能让她说话做事有几分忌惮,就算手里有“那件东西”,也不敢轻举妄动。
辛晓梅知道没必要再和母亲废话,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最多不到一个月,王美娟就会找她要“那件东西”,杨慧容就算藏,也只能藏在自己卧室里。因此,她暗暗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搞到母亲卧室的钥匙。
辛晓梅走到房门口,正要一脚踏进去,听到背后传来杨慧容一声冷笑,语气带着露骨的嘲讽:
“人家比你小五岁,咋可能看上你?”
辛晓梅猛地停住脚,猝不及防,心口仿佛挨了一记重拳,传来一阵紧缩的刺痛。
杨慧容何等老辣,即便辛晓梅刻意掩饰自己的感情,她还是对眼皮子底下的蛛丝马迹,看得明明白白。刚才她被辛晓梅压过一头,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专踩她的痛处,趁机扳回一局。
没错。
这就是……她的母亲,她从小就想拼命逃离的母亲。
辛晓梅深吸一口气,捏紧气得发颤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在这酷热难当的三伏天里,她的背脊竟然一阵阵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