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下午，“花生”宠物诊所里，人猫追逐大战又开始了。
现在店里没有顾客，周弘嘉关上走廊上所有房间的门，在诊疗大厅里使出浑身解数，对“桂圆”围追堵截。
桂圆虽然少了一条前腿，但这两周恢复得不错，很快适应了用三条腿走路，左突右进，身手矫健。每次在他即将要抓住它的时候，它都能以微弱的优势，巧妙避开他的围捕。
周弘嘉当然知道，如果一直把它关在观察笼里，操作起来会方便一些。但是对于它这样截了肢的猫来说，尽早恢复运动，无论对它的心肺功能还是循环系统，都更有好处。所以，每次到它换药的时候，诊所里都会不厌其烦地上演这么一出戏。
这段时间以来，周弘嘉每天尽心尽力，给桂圆喂食、铲屎、治病、换药，但这猫仍然一见他就躲得远远的，从不让他亲近。
倒不是说这猫格外薄情，事实上，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是很常见的情况。
周弘嘉以前在成都的宠物医院上班时，有一次出去吃饭，刚走进店里，有个食客牵着的金毛，立刻慌慌张张躲到桌子下的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任凭主人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当时周弘嘉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主人叫金毛的名字，才想起半年多以前，他给这只狗治过细菌性胃肠炎，这狗远远闻出了他的气味。
所谓“医患重逢”那种温馨感人的画面，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宠物就像小孩子一样，在它们的认知中，只会把医生标注为给它带来痛苦的人，一见到他，以为又要打针输液、让它难受，所以本能地躲得远远的。
这或许就是当宠物医生的挫败之处，周弘嘉早就习惯了。
此时，桂圆钻到诊疗台下的角落里，周弘嘉慢慢向它靠近，以尽量不带威胁的方式接近它。
桂圆警惕地盯着他，微微低伏身躯，蓄势待发，又准备沿着墙角，逃出他的捕获范围。突然，它耳朵一下立起来，眼睛灼灼发亮，竟然破天荒地朝周弘嘉的方向跑来。
这让他心中一喜，连忙蹲下身，伸出手，想一把抓住它。
然而，桂圆在奔跑中低伏身子，凹下背脊，一下子敏捷地躲过他的手。他的指尖，只不过险险擦过它温热的橘色斑纹皮毛。
周弘嘉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这算什么意思？难道它已经学会用这种方式来戏弄他吗？
他一转头，桂圆围着紧闭的玻璃门走来走去，眼睛一直张望着外面。下一秒，石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的台阶前。
周弘嘉恍然大悟，桂圆这么激动，是闻到石涛的气味了。对它来说，这才是它真正的救命恩人。
石涛踏上台阶，一只手扶着肩上扛的猫粮和猫砂，另一只手推开玻璃门，走进凉爽的店里。
桂圆仰起脸，目不转睛盯着他黝黑的面膛，尾巴像旗杆一样竖得笔直，用身子紧贴在他裤腿边，撒娇似的蹭来蹭去。在猫的社交语言中，这算是最高级别的仰慕和喜爱了。
石涛看着周弘嘉，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指了指肩上扛的猫粮猫砂，“搁到哪儿？”
周弘嘉站起身，指向走廊深处，“放到最里面的杂物间吧。”
石涛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向杂物间。桂圆跟着他亦步亦趋，一边发出短而低的温柔喵喵声，一边绕着他的裤腿边转来转去。
这无形中打乱了石涛稳健的步调，他低头看着它，咧嘴一笑，步伐变得谨慎，免得踩到它。
很快，石涛从杂物间出来，桂圆紧跟在他脚边。他弯下腰，一把抱起桂圆，小心避开它缠着厚厚绷带的右前肢。这一次，桂圆不光没有丝毫躲闪，反而迫不及待地偎依在他手掌中，与刚才那副拒人千里的高冷相比，简直判若两猫。
周弘嘉眼巴巴盯着这一幕，不由得苦笑，对石涛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抓着它，我给它换药。”
“要得。”石涛把桂圆放在不锈钢诊疗台上，让它侧躺着，露出右前肢，用手抚摸它的头和下巴，借此安抚它。
桂圆惬意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亲昵叫声，蹭着他粗糙宽大的手掌，任由他摆布。
周弘嘉走进药房，在药柜里拿了换药包和消毒液，装在治疗盘里，回到大厅，放到诊疗台旁边的操作台面上。
石涛一只手逗弄着桂圆，目光落在周弘嘉缠着绷带的左腕上，“手咋了？”
周弘嘉拆开换药包，往无菌碗里倒了些消毒液，转头看向石涛，“上次给它换药的时候，被它咬了一口。”
石涛抚弄猫咪的手蓦地僵住了，浓眉一下拧紧，神情变得严肃，“整得凶不凶？”
周弘嘉见他这副表情，怔了一下。当初石涛逼着他养桂圆，如今害他受伤，当然难辞其咎。他不愿让石涛心里难受，对他微微一笑，故作轻描淡写，“咬得不深，过几天就好了。”
石涛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再次落在他受伤的左腕上，仍然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周弘嘉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这么介怀，刚才就该随便编个理由，不告诉他实情。
周弘嘉拿着剪刀，剪开桂圆右前肢的绷带。石涛如临大敌，连忙用拇指扣着桂圆的颅顶，另外四指捏着它的下颌，防止它突然张嘴咬人。
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桂圆把小脑袋舒舒服服靠在石涛的掌心，惬意地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周弘嘉给它消毒、换药，它都低眉顺眼任由他摆布。
直到周弘嘉平平安安给桂圆缠好雪白的新绷带，石涛绷紧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盯着他的脸，语气不容置疑，“下次换药，你打个电话，我就过来。”
周弘嘉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当宠物医生被咬被挠都是常有的事。不过，当他对上石涛决然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周弘嘉无可奈何地让了步，“好吧。”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周弘嘉转头一看，竟然是这家店的房东。这一季度的店铺租金早就交了，房东却突然找上门，这让他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