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嘉见房东来了,连忙脱下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快步迎了上去,“于哥,怎么了?”
房东是个四十来岁的光头男人,腋下夹了个黑色牛皮男式手包,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走到门厅的小桌前,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小周,这铺子不租了哈。”
不租了?周弘嘉一下愣住了,这间店铺开张还不到半年,当初合同明明签的是五年。不过他也明白,在租赁关系中,房东一直都是强势方,就算随时毁约,也不会有任何代价。
周弘嘉勉强定了定神,从小桌上拿起一只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凉水,递到房东面前,“于哥,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商量着解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说不租就是不租,听不懂人话嗦?”房东脸色变得更差,一把挡开他递来的水杯。杯子里的水大半都洒在他手上,浸湿了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被桂圆咬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刺痛。
周弘嘉眉头微皱,把潮乎乎的纸杯放在小桌上,甩了甩手上的水,抿紧干燥的嘴唇,心情颇为烦躁。
当初为了开这家宠物诊所,他把大部分积蓄都投入店铺的装修中。这店原先是餐馆,先要拆掉老店的设施,然后严格按照工商所的规定,划分诊疗、处置、手术、药房、化验、消毒供应等诊疗区域,此外还要做好防水、防辐射,否则办不了营业执照。
前前后后花了他十万块钱,诊所里的仪器设备都没钱买,只能分期贷款。现在房东突然要收回店铺,他投进去的装修费就全部打了水漂。
“于哥,”周弘嘉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尽量心平气和地看着房东,“是不是租金不合适?这个我们可以谈,你报一个你的心理价位,这样——”
“再多钱都不租!”房东不耐烦地一摆手,拉开牛皮手包的拉链,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这是余下四十天的租金,还有押金,都退给你。”
周弘嘉盯着房东递来的信封,没有伸手去接,还想再争取一下。
还没等他开口,房东“啪”地一声把信封拍在小桌上,又从手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的文件,“这是租赁合同。”他说着,重新将手包夹在腋下,当着周弘嘉的面,将合同一把撕成两半,随手扔在信封上。
周弘嘉心里一沉,事已至此,就说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向气急败坏的房东,“那好吧,这个月底我就搬。”
“啥子月底哦!”房东眼睛一瞪,伸出一根手指,气势汹汹指着他的鼻尖,“明天这个时候,我找起兄弟伙来换锁,你要是还没搬完,我就把你这一啪啦(堆)甩到街上!”
周弘嘉盯着房东扬长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一阵阵发懵。
一天时间?店里这么多东西,连打包都够呛,怎么可能搬得完?他搬到辛家以前,为了省房租,就在杂物间里搭了一张单人钢丝床,平时都住在店里。这会儿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新店,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大堆东西又该安置在哪儿?
而且,最让周弘嘉想不通的是,之前和这个房东打交道的时候,感觉还挺好说话的。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句句话都咄咄逼人,不留任何情面。
桂圆蹦着三条腿,在诊疗台上走来走去,不时看向石涛,温柔地朝他喵喵叫。
石涛对桂圆的献媚浑然不觉,双手撑在不锈钢台面的边缘,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突然,他抬起头,看向周弘嘉,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哪个了?”
周弘嘉冷不丁听到这话,怔了片刻,随即如梦初醒。
他快步走到角落的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入他平时爱去的本地论坛,竟然显示账号违规,遭到永久封禁。而那篇揭露“臻宝”毒猫粮内幕的帖子,当然也早就被删掉了。
周弘嘉放下鼠标,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这才恍然大悟。这一系列操作,从封号删帖,到房东气急败坏地毁约赶人,想必都是“臻宝”公司在背后搞鬼。
石涛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周弘嘉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向他详细复述了一遍。
石涛一边听他讲,一边在诊疗大厅的空地上来回踱步。他浓眉微皱,一只胳膊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慢慢抚过泛青的方正下颌,粗硬的指腹刮蹭没剃干净的胡茬,嚓嚓作响。
周弘嘉讲完以后,石涛站住脚,抬眼看向他,眉头深锁,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这龟儿砍脑壳(该死)的厂家,尽整些鬼迷日眼(猥琐龌龊)的事。不过你也不要焦(焦虑),闯到鬼了(遇到烦心事),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周弘嘉点了点头,从电脑前站起身,用指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逼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
石涛无意间瞥向门厅的小桌,桌上放着撕成两半的合同和装钱的信封。玻璃门外人来人往,显然不太安全。
“你先把钱收好。”石涛说着,走向小桌,想帮他拿过来。
周弘嘉心中猛然一惊,糟了,千万不能让石涛看见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