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散场
临素光2023-11-22 21:242,017

  2011年5月5日,苍林县在初夏温润的柔风中,缓缓入夜。

  这里地处四川盆地北缘、大巴山南麓,在东高西低的丘陵中建城,一年四季潮湿多雾。无论寒暑,当地人都爱整一顿麻辣辛香的火锅,打通任督二脉、舒展五脏六腑,排出全身淤浊的湿气。

  县城老字号的“红灯笼”火锅店,入夜以后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晚上十点过,周弘嘉挽着妻子辛晓梅,和她几个老同学吃完饭,一起走出“红灯笼”大门。

  前面几个男女次第推开玻璃门,周弘嘉接过门把手,侧过身,让妻子先走。

  同学会的组织者老谢转头看着辛晓梅,一口地道的苍林话,“你们周博士,北京那么好的机会都不要,鼓捣(非要)陪你回来,对你硬是(真是)巴心巴肝(全心全意)。”

  “这没什么。”周弘嘉跟着妻子走出门,普通话字正腔圆,“如果不能和晓梅在一起,挣再多钱也没有意义。”

  他身材瘦削,个子不高,双肩有些内扣,五官算得上端正,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

  老谢抚掌一叹,“像你们这种恩爱夫妻,硬是羡慕。”

  “你又扯把子(说谎)。”辛晓梅对老谢一笑,“你跟你婆娘,还不是裹得紧(关系好)。”

  辛晓梅穿了一身浅灰色的无袖齐膝连衣裙,脚蹬新买的高跟凉鞋,鞋跟将近十厘米。她皮肤白皙,气质出众,在老同学中颇为显眼。

  “那是以前嘛。”老谢嘴巴一撇,“结婚这么多年,早就左手摸右手了。哪像你们,还是整得巴巴适适。”

  “就你会说得很。”她说完以后,面带微笑,挥手和其他几个同学道别。

  周弘嘉抬手揽住妻子的肩,与老谢一同走向停车场。

  突然,从右前方的汽车间隙中,窜出一只彪悍的罗威纳犬。它粗壮的前肢分开呈“八”字型,绷紧油亮的肌肉,头颅下压,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辛晓梅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逃,踉跄了一下,高跟鞋叩在水泥地上,发出两声脆响。

  周弘嘉连忙拉住妻子的手臂,轻声安抚她:“别动,你跑不过它,别看它的眼睛。”

  他心知肚明,这种狗能瞬间爆发出150公斤的咬合力,足以咬碎成年人的头骨。

  辛晓梅一脸惊慌,身体不受控地轻颤,望着丈夫点了点头。老谢也吓得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弘嘉望向停车场四周,附近都没人,出口的保安亭也离得远。如果大声呼救,很可能激怒这条狗。打电话求助也行不通,远水救不了近火。

  危机一触即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周弘嘉慢慢放开辛晓梅的手臂,从西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塞到她满是冷汗的手心,“我试着安抚它。要是失败了,我叫你‘跑’,你就一口气跑到车里。”

  辛晓梅一下愣住了,仿佛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会做出如此选择,转头望向他,眉头紧蹙,急声问道:“那你咋个(怎么)办?”

  周弘嘉注视她惨白的脸,语调镇定,“你只管跑,我尽量拖住它。”

  “铲铲(屁)!”辛晓梅攥紧车钥匙,目光熠熠,仿佛重新找回了勇气,语气斩钉截铁,“要走一起走。”

  周弘嘉知道辛晓梅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便难以劝动,只好挡在她身前,面向那只虎视眈眈的罗威纳。

  他缓慢蹲下身,视线与它齐平,消除因身高带来的威胁感。然后,他平静地注视它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狗的社交语言中,打哈欠不是代表困了,而是让对方冷静的信号。

  罗威纳死死盯着他,突然伸出舌头,舔过自己的鼻尖。

  周弘嘉心里蓦地一松,明白沟通起效了,狗就是用这种方式,镇定鼻尖敏感的神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威纳慢慢走到他身侧,伸出壮硕的脑袋,凑近他颈边,带着腥气的灼热鼻息喷在他脸颊。只需一秒钟,它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辛晓梅站在他身后,声音低得发颤,“老公……”

  周弘嘉逼迫自己一动不动,攥紧膝上的拳头,手心满是冷汗,还不忘柔声安慰她:“别担心,它只是对我有点好奇。”

  罗威纳微微翕动鼻尖,嗅了嗅他的气味,原本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眼中悍恶的凶光消失了。

  这时,一个青年朝他们跑来,大喊了一声“莽子”,随后一把抓起罗威纳的牵引绳,面带愧色,“硬是(真是)不好意思。”

  周弘嘉见危机解除,这才站起身,抬手往后背一摸,前后不到十分钟,竟然紧张得汗流浃背,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觉出几分后怕。

  虚惊一场后,辛晓梅的表情从害怕转为愤怒,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向青年,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日你先人板板(祖宗)!龟儿瓜货,狗都牵不稳,谨防整到老子们,你娃脱不到爪爪(干系)!”

  “我也莫得(没有)办法。”青年一脸苦相,“这狗不听我招呼,是我老汉儿(爸)养的。”

  “算了。”周弘嘉走到妻子身边,见她脸颊边贴着几根汗湿的头发,轻柔地为她拈起勾在耳后,温言劝慰:“幸好有惊无险,这小伙子也不是故意的,别把自己气坏了。”

  辛晓梅冷哼一声,望着一人一狗离去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时,两人才发现老谢仍旧呆立不动,连忙走过去安慰他。

  “太嘿(吓)人了。”老谢一脸惊魂未定,连连抚着胸口,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两口子硬是感情好,所以才能逢凶化吉,必有后福!”

  辛晓梅紧紧挽住周弘嘉的手臂,满脸自豪,抬手抚过颊边的棕色短发,看向丈夫,“喜得好(幸好)我老公在。”

  周弘嘉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故作深情的目光,转头凝视妻子,暗暗舒了一口气——如今还没达成目的,这个女人绝不能出事。

  

继续阅读:第二章 越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遥夜追光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