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说完以后，一只手握着一字改刀，另一只手抓起周弘嘉的手腕，跑向幽深昏暗的巷道中。
周弘嘉跟着他，穿行于四通八达、弯弯曲曲的小巷，东拐西绕，早已分不清方向。这些地方的路灯时好时坏，有时一整条巷子都是一片漆黑，只能借着周围自建楼投射出的灯光，隐隐看清坑坑洼洼的路面。
石涛仿佛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每次遇到岔路口，都没有丝毫迟疑，步履坚定，拉着他左突右进。
周弘嘉的体力没有他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由于缺氧隐隐刺痛。石涛的手指粗糙有力，像铁钳一般死死箍住他的右手腕，影响了血液循环，令他的手掌因缺血而阵阵发麻。
说实话，刚才石涛突然拉起他的手腕，让他暗暗吃了一惊。
自从刘昆峰走后，他历来与人关系疏淡，即便是住校的学生时代，也独来独往，没有要好的男性朋友，所以很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本能地想挣开石涛的手。然而，当他看到石涛糊着血的半张侧脸，肿胀的下唇破了一道豁口，凝着一块暗褐色的血痂，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像灌满了水泥，沉甸甸往下坠，哪里还忍心甩开他的手。
没过一会儿，他们终于跑出迷宫般的巷道，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周弘嘉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里正是他们停车的那条街，石涛果然认得路。
周弘嘉很快找到自己停在路边的卡罗拉，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石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迅速钻进副驾。
周弘嘉发动汽车，快速驶离了路边，没有像来的时候那样走滨江路，而是前往另一个方向的西陵路，问道：“我送你回去吗？你住哪儿？”
“前头的口子（路口），抵拢（走到尽头）倒右拐。”石涛坐在副驾，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目光警觉地盯着右侧后视镜。
周弘嘉对于这个含糊其辞的回答，感到有些奇怪，然而他的心脏还砰砰直跳，整个人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无暇细想，就按石涛的指示，在十字路口转右拐。
到了下一个路口，石涛让他转左拐；再到下一个路口，石涛还是让他转左拐。在这个过程中，石涛一直来回盯着左右后视镜，神情专注。
这下，周弘嘉恍然大悟，他们的行驶路线呈现出横着的“U”形，除非走错了路，否则一般人绝不会这样开车。石涛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观察后面是否有人跟踪。
果然，等周弘嘉驶过这三个街口，石涛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皱紧的浓眉渐渐松开，显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对周弘嘉说道：“送我去建材市场，我的车在那儿的铺子头修。”
周弘嘉握着方向盘，点点头，原本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觉出几分后怕来。
多亏石涛有勇有谋、不顾一切拼死救他，否则……要是真把右手浸入沸腾的汤锅里，十有八九是二度烫伤，就算治好了，也会导致严重的疤痕挛缩，就像蜷缩的熟鸭掌，今后根本无法进行精细操作，不光生活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再也不可能当兽医了。
周弘嘉想到这里，满怀感激地转头看了石涛一眼，见他口鼻处还糊着干涸的血，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拉开副驾的手套箱，拿出一包湿巾递给石涛，“真没想到连累了你，谢谢你救我。”
石涛低头看了一眼他递来的湿巾，又茫然地看了看他，愣了几秒钟，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脸一塌糊涂，这才接过去，翻开副驾的镜子，抽出一张，粗枝大叶地胡乱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谢啥子谢，兄弟伙，不说这些。”
绿灯亮了，周弘嘉挂到D档，松开脚刹，穿过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驶向县城西北面的红星建材市场。他一路上都在留心找药房，不过现在快十点了，路过的好几家都关门了。
到了下一个路口，又是红灯，周弘嘉刹了车，打了左转弯灯。
石涛正对着镜子擦血，听见转弯灯“咔哒咔哒”的提示音，转头看了周弘嘉一眼，顺手拿着沾满血的湿巾指向前方，“建材市场直走。”
“我知道。”周弘嘉转头望向他，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青午路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去给你买点药。”
“硬是惊爪爪（大惊小怪）的。”石涛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回去拿帕子（毛巾）揩一把，大不了弄两坨冰敷一下，过几天就归一（好）了。”说着，他从副驾伸过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将周弘嘉面前的转向杆拨正，指了指前方，语气不容置疑，“直走。”
周弘嘉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还是没好意思问他，除了脸上的伤，被踢中的下体伤得如何。不过，他刚才在巷子里拉着周弘嘉，跑得飞快，想必没有大碍。
因此，绿灯一亮，周弘嘉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只得按他说的，笔直驶向建材市场。
过了十来分钟，周弘嘉将车停在红星建材市场附近，挂到P档，松开脚刹。市场早就打烊了，白天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街道，在昏黄的路灯下静默。
石涛擦完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把用过的湿巾随手扔到车窗外，扣上副驾的镜子，下车前，转头看向周弘嘉，“最近这段时间，铺子就不开了。”
周弘嘉点了点头，心情不免有些沉重。经过今晚这一役，他和石涛都成了钱鹏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暂时逃脱惩处，今后很可能还会遭到钱鹏报复，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过，尽管遇上这场无妄之灾，周弘嘉对于举报“臻宝”的事，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这倒让他想起另一件事，转头看向石涛，“桂圆怎么办？”
“我抽空去喂。”石涛拉开车门，一只脚跨了出去，正要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周弘嘉，神情严肃，“记到，千万不要去铺子头。任何时候，只要觉得情况不对，马上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你也多加小心。”周弘嘉一只手臂搁在方向盘上，目送石涛下了车，匆匆消失在越发深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