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挨球
临素光2023-12-17 00:002,364

  石涛听到这话,缩回要和他碰瓶的手,把酒瓶凑到嘴边,自顾自喝了一口,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弘嘉,“你不叫周毅?”

  周弘嘉听出来了,这话虽然是问句,但石涛的语气带着某种不可动摇的笃定。果然,石涛从他竭力隐藏合同这一点,就推断出他用了假名。

  周弘嘉灌下一大口冰爽的啤酒,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对上石涛的眼睛,“我的真名叫周弘嘉。周毅是辛晓梅的前夫,之前他们一直生活在北京,除了她母亲以外,县城里没人见过他。辛晓梅离婚后失业,迫于无奈回到老家,怕丢面子,让我假扮她前夫。”

  石涛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头微皱,鼻孔里冷哼一声,面色有些阴沉,“你就为了一个婆娘(女人)豁(骗)我?”

  周弘嘉缓缓摇了摇头,双臂搁在大腿上,指尖交握,松松扣住啤酒瓶的瓶颈,无意识地轻轻摇晃。他低头看着指间轻晃的酒瓶,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开口:“我之所以同意和她假扮夫妻,是为了寻找刘昆峰。”

  石涛一怔,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是哪个?”

  周弘嘉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只觉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一开口,语调却比以往更沉缓,“他是我哥,比我大六岁,后来跟着继父改了姓。”

  石涛注视他的侧脸,没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弘嘉抬起手中的酒瓶,凑到嘴边想喝一口,却临时改了主意,明白这种焦躁的感觉不是来自口渴,又慢慢放下了,“小时候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没大人,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他一直照顾我。”

  石涛移开停驻在他脸上的目光,看向紧靠着他大腿熟睡的桂圆,“那你们关系肯定好得很。”

  周弘嘉听到这话,指尖不由自主一颤,松松扣着的酒瓶“咚”地一声砸在他腿间的水泥地上,没碎,歪斜着从瓶口“咕噜噜”冒出泛着白沫的啤酒,残酒不多,很快停住了。

  周弘嘉自觉失态,弯下腰,想捡起来。

  石涛抢在他前面,从他脚边伸过手,捡起地上的酒瓶,放在自己这一侧的空地上。然后,他从塑料袋中抽出一瓶,干脆利落地用牙咬开瓶盖,递到周弘嘉面前。

  周弘嘉伸手接过来,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向石涛袒露自己的伤疤,语气却刻意轻描淡写,“他骗了我两次。父母离婚那年我才九岁,父亲把我一个人丢在老家不闻不问,他跟着母亲改嫁,临走时说每天都会给我写信。我怕邮递员嫌村里远,不会及时送来,所以一有空就跑到镇上的邮局去问,没想到白白等了三年。”

  石涛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瓶,用脏兮兮的拇指指甲,使劲抠着瓶身上的商标边缘,指甲因用力而泛白,“然后喃?”

  周弘嘉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三年后,我才收到他第一封信。他说在县里的锦光纺织厂找到工作,等他存够了钱,就接我过去一起生活。我恨他之前那样对我,没有回信,但他还是陆续写信来。几个月后,来信突然中断。我写了一封信寄到锦光纺织厂,信被退回,显示‘查无此人’。我猜他可能换工作了,不会丢下我不管。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六年。”

  石涛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啤酒,喉结剧烈滑动。他放下酒瓶,抬起手背粗鲁地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沫,拧着浓眉看向周弘嘉,恶声恶气地骂道:“这种挨球的批货,你还找他整啥子(干什么)!”

  周弘嘉眉头一皱,在本地方言中,“球”代指男性器官,“批”代指女性器官。石涛用这么露骨的脏话骂刘昆峰,他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恼怒和反感。但是,理性告诉他,石涛明明是出于义愤,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周弘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没有让情绪表露在脸上,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像这样不识好歹、近乎本能地维护刘昆峰,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可笑了。

  可笑,也可悲。

  周弘嘉沉默了片刻,想到有必要跟石涛解释一下,便转头看向他,语气沉着地开了口:“我本来没想找他。三个月前,我在店里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说我母亲仓促病逝,让我尽快去料理后事。我和母亲已经将近二十年没联系,就说让刘昆峰处理。民警说,刘昆峰在95年8月初就失踪了,当时是我母亲来报的案。那个时间,恰好是他给我写最后一封信后不久。”

  石涛浓眉微皱,凝神听着,一只手搁在泛青的方颐上,粗糙的指腹摩挲野蛮生长的胡茬,嚓嚓作响。半晌,他看向周弘嘉,脸色缓和下来,语气也比刚才收敛了许多,“你怀疑,他不是不想找你,而是没法找你?”

  周弘嘉点点头,喝了一口已经不太冰的啤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我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在信里提到,他多次到锦光纺织厂的家属院,去四栋二单元三楼吃饭。我去那里打听,301的辛家和302的王家都说不认识刘昆峰。后来辛晓梅找到我,16年前她离家读大学,很少回家不知情。不过,她母亲杨慧容当年在厂务处工作,对面的王美娟是车间女工,她已故的父亲王平是机修班的,丈夫徐明远不是厂里的,几年前才住进来。她可以帮我找刘昆峰,条件是让我扮演为期半年的‘完美丈夫周毅’。我断定,杨慧容和王美娟起码有一个人在撒谎,与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因此同意搬进辛家。”

  石涛默默听完他的讲述,把喝了一半的酒瓶放在脚边的水泥地上,站起身,弓着背脊钻出敞开的后车门,抬起胳膊,背对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周弘嘉意识到,现在夜已经深了,石涛搬东西累得够呛,又听自己这番长篇大论,大概早就困了。他把酒瓶轻轻放在地上,正要站起身,突然听见石涛问道:“你找到他过后,想干啥子?”

  周弘嘉一愕,没料到石涛会这样一针见血,甩出这个他几乎不敢细想的问题。假如真的找到刘昆峰,那他想干什么?或者说,他能干什么?质问刘昆峰为什么狠心抛弃自己?为什么一再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又残忍地将这希望碾得粉碎?

  的确,和刘昆峰在老家竹林中相依为命的时光,是他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幸福的九年。可是自从刘昆峰离开后,他一直活在被哥哥抛弃的孤独感中,明明比谁都渴望家庭的温暖,却畏惧亲密关系,只能用温和友善竖起高墙,害怕付出真心后,再一次遭到无情地践踏和辜负。

  周弘嘉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胸口传来的熟悉刺痛,钻出面包车的后厢,转头看向石涛,语气笃定,“我找的不是刘昆峰,而是一个答案。如果知道他当年有什么苦衷,或许我的人生就能换一种活法。”

  

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瘟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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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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