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回忆,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紧紧缠住周弘嘉的心神。
他坐在驾驶室里,似乎无法承受来自过去的重负,不由自主趴在方向盘上,胸口里严严实实堵着一团稻草,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凝滞而艰涩。
过了半晌,他摸索着按下车窗,灌入清新的空气,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再次打开周岚的贺卡,伸出指尖,轻轻摩挲上面童稚的字体。
父亲节……快乐吗?可是,他有这样一个糟糕的父亲,没有得到过正面的示范,怎么可能当好别人的父亲?他所扮演的那个“完美男人周毅”,逢场作戏而已,原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更何况,按照他当初和辛晓梅的约定,无论他是否找到刘昆峰的下落,只要她考上成都的公务员,带着女儿离开苍林县,他就要从辛家搬走,此后再无瓜葛。换而言之,最多再过半年,无论对于辛晓梅还是周岚,他们这段建立在谎言上的亲密关系,必定走向终结。
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应该谨守“完美男人周毅”的本分,千万不要入戏太深,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周弘嘉打定主意,合上周岚送的贺卡,慢慢放回米黄色的小信封中,按原样粘好封口的海绵宝宝不干胶,随手放进扶手箱里。然而,他坐在驾驶座上,心神不宁,犹豫了片刻,终究觉得不妥,又从扶手箱里拿出贺卡,小心翼翼放进自己钱包的夹层里。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贺卡,而且,恰好是在他身陷险境、差点废掉一只手的倒霉日子,有一个孩子眼巴巴等着他,真心希望他快乐。这样纯真的温情与善意,当然值得他随身珍藏,姑且下不为例吧。
周弘嘉下了车,走向青湖公园的大门。碧空如洗,熏风暖人,远处传来啾啾鸟鸣,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盈满清新的草木香气。
难道是钱包里那张贺卡的神奇魔力吗?刚才他深陷回忆引发的阴郁心情,竟然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得到治愈一般,只觉神清气爽,涤荡一新。
周弘嘉刚走到青湖公园门口,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辛晓梅,她还从没在上午这个时候给他打过电话。
他脑子里猛然转过一个念头——徐明远当初代表“臻宝”来与他交涉,如今谈判早已破裂。难道徐明远干脆鱼死网破,将假夫妻的事抖了出去?
周弘嘉心中不免忐忑,怕辛晓梅来兴师问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心神,按下了接听键,语调保持平静,“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辛晓梅清脆的声音,语速急促,“你搞紧(赶快)回来,我妈的卧室门要打开了。”
周弘嘉一愕,随即大喜过望,急声问道:“你拿到钥匙了?”
电话里,辛晓梅古怪地沉默了片刻,又朗声催促道:“你几哈(赶快),不然她买菜回来,就啥子都搞不赢(来不及)了。”
周弘嘉无暇细想,连声答应,挂上电话,匆匆跑向公园停车场,开车驶向锦光小区。
他一路上欣喜地盘算,如果能在杨慧容的卧室里,找到周岚说的那只竹编生肖小羊,和自己手中的竹编小猪一比较,一旦确定是刘昆峰亲手所编,那么,杨慧容自称“从来不认识这人”,这个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以此为突破口,或许就能解开刘昆峰十六年前的失踪之谜。
过了二十分钟,周弘嘉回到锦光小区,像往常那样将车停在四栋二单元楼下,亟不可待地锁了车,快步走向二单元门口。
他的余光隐隐瞥见了什么,下意识抬头一望。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情形,让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整个人仿佛一脚跌进冰窟里,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了——
在301与302相邻的阳台之间,搭了一架长长的竹梯,辛晓梅跪在摇摇晃晃的竹梯上,手脚并用,颤颤巍巍地挪向杨慧容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