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假果】 司罕
穆戈2025-10-18 15:077,784

  获救的游客在申城市局做了许久的笔录,说辞一天一变,不少人将在餐厅舱外看到的那条白色巨尾描述成了巨型企鹅,另一些人又说那是海底的白色垃圾袋,记忆似乎一天比一天淡。

  始终没人承认,餐厅舱里的纪念碑柱子上,那些尸块是人的,而非企鹅的。

  关于死者的身份,张久核查了当日检票进LUCA的所有游客信息,没有对得上的,警方开始怀疑,这两具碎尸属于Goat会员。

  预后小队和王朵一起接受了许久的审讯,尤其是司罕,所有人都在问唯一的目击者,双生子中,葬身鱼腹的是哪个,跟着Goat回去的又是哪个。

  司罕道:“她们自己都分不清谁是红日,谁是冥古,我又怎么会知道?”

  张久很头痛,“司罕先生,她们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警方必须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邓苦和骆成城带回来的那个Goat青级会员,伤势过重,一直没醒,医院说有可能以后都是植物人了。柯奈莉亚和杜棋正在与相关部门讨论,是否允许对其进行脑机手术,配合仪器,看能从神经元中获得多少信息,但相关伦理问题迟迟没得到审批。

  青肆不见了,青叁的人头也是。

  包括被顾问骞和郝建国从安第斯山脉高原湖泊馆救出来的五名游客,也不见了。郝建国当天就是把青肆和青叁的人头托付给了他们。

  潜艇记录到了他们下艇,当时青肆还昏迷着,等接引的交通艇抵达码头后,却找不见人了,当日的情况太混乱。

  警方怀疑那五名游客并不是游客,而是扮成游客的Goat会员,把青肆带回去了。

  荣秉亲自来申城接走了郝建国的衣冠冢,他被炸得尸骨无存,只剩下换在顾问骞家的一双袜子。

  几天后,孟阙也过来了,代表昧州市局与申城市局正式签署联合并案调查Goat的保密协议。

  有一件事悬而未决,是否要向大众披露莉莉丝的存在。

  姜河问:“那天渔人码头的动静很大,沿岸肯定有人看到了,这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对,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孟阙道,“隐去信息,封闭线索,修正传言,没多久人们就会忘记这件事了,那只是一头从水族馆逃出来的鲸,双生子中的一个是葬身了鲸腹,那天警方封锁码头,就是在追踪这头鲸。人们相信传言多过眼睛,信息差总会让人接纳双重思想。真正的历史,本就从未完全存在过。”

  姜河不语。他想起还躺在医院的顾问骞,想起司罕,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在拼命?

  欧襄狄道:“我们对事态知之甚少,披露除了造成恐慌没有益处。但我们看到了,我们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怪物,所有人的努力,我们会接续下去。Goat藏不住了。”

  -

  昧州市局派往非洲的探员回来了,对那位失踪的生物地理学家依旧一无所获。但探员带回了“灯塔”的信息,灯塔,那些附着在非洲大陆边缘的巨型无线电发射器。

  “不止在非洲,这样的“灯塔”,我在北美洲和南美洲也打听到了几座,都在沿海地带。”

  一只胳膊打着石膏的顾问骞,将建有“灯塔”的坐标,在地图上标出来,连成线。

  姜河“嘶“了一声,““灯塔”分布的沿海地区·····像一条航海路线?”

  “这就是一条航线。”顾问骞道,“还记得我们问过,“灯塔”为什么叫“灯塔”?“灯塔”为谁而建?是在给谁导航?”

  如今答案已显而易见。

  “给莉莉丝。这应该是一条莉莉丝在全球大洋中巡游的航线。”

  众人皆惊,这只怪物居然到过这么多地方,上了这么多岸?再次被Goat的手笔震撼。

  “莉莉丝不是鱼,严格来说她更偏向海洋哺乳动物,用肺呼吸的,她特殊的肺能适应水和陆地等多种环境,完全能满足她偶尔的靠岸需求。”

  顾问骞继续道:“九年前在莫桑比克发生的地震事件,或许并非源自火山,红日和窦卡珊在腰果村附近建这座工厂,除了做生物基因研究,更重要的是为莉莉丝导航。九年前莉莉丝也到过那里,所谓的地象异象,或许就来自于她。这一点,在双生子最后的话语中也有证实。”

  荣秉蹙眉,“Goat真的很看重这只怪物,“灯塔”肯定不止这些,得继续找,往南极找。”

  -

  LUCA海底隧道的水下探查,进行得很慢,目前都是派水下无人机运作,但各部分坍塌,经过”海啸“席卷,更难处理了,一时半会想从中获取有用信息非常困难。参与LUCA建造的投资商一个个被请进市局喝茶,特别是普罗米修斯生物科技公司。

  那几日,盲山群岛和渔人码头的渔民异常丰收,从水族馆出逃的鱼类陆续死在了东海,卖鱼的摊贩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丰富的鱼种品类,纷纷摆出来吆喝,如废墟般被新科技建设所抛弃的渔人码头,重新热闹了起来。

  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这些鱼类追求的片刻自由是不是愚蠢的,就像双生子中,一个选择了为自由而死,而另一个选择了被花园“驯养”,能活得更久。

  -

  Hobb死后,他离开三昧市时送给司罕的礼物,那只由榫卯结构制成的小盒子,终于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保存完好的腰果梨,梨上写着一串坐标。

  警方循着坐标找去,竟然找到了在红日互助中心失踪的那六个患有躯体障碍的女人。女人们看不出受过什么折磨,反而面容宁静,身体健康,她们不愿意跟警方回来,即使被强行带了回来,也不愿说话,拒绝沟通。她们是自愿献出身体的。

  从头到尾,她们只说了与郑子国同样的一句话,“总有一天,不对人类使用基因编辑技术才是不道德的。我想去伊甸园。”

  姜河头疼不已,当初他们将红日互助中心一锅端了,被救出的患者也是这样,她们像被洗脑了般维护徐奔,现在只是换了对象,这六个女人维护的是自己的信仰。

  张久也要魔怔了,“这是不是Goat故意透给Hobb的信息,来给我们送下马威的?那六个女人住的地方显然是新搬过去的,找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但通过Hobb给的这只榫卯盒子,柯奈莉亚确定了一些事,“Goat的理念,是认为生命存在最优解,可以通过技术达成。这与红皇后理论相悖,红皇后理论恰是在说生命没有最优解,没有完美的生命,只有永恒的破绽。”

  在那只榫卯盒子的底部,写着几行金色的文字——

  /也许生命注定逃不过红皇后的掌控,但人类始终走在挑战红皇后的路上,我们总会去寻找最优解,如果找不到,那就创造它。相信存在最优解,相信吉尔加美什计划终将实现,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

  -

  深夜,王朵走出研究室,打算去泡杯咖啡再回来忙碌,他们这些与Goat核心会员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被申城市局“征用”了,签了保密协议配合调研。

  她经过隔壁,却没见到司罕,五人最近都住在申城市局临时腾出来的研究室里,和柯奈莉亚与杜棋一起翻译从双生子那里获得的U盘信息。

  最忙的是周焦,被网侦科疯狂压榨,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王朵撞见过几次他想偷溜,都被那个叫粽子的人逮回去了。

  其次是司罕,每天有无数人去找他问话,专业上的,非专业上的,司罕所在的这间研究室简直门庭若市。

  虽然杜棋对莉莉丝残卷上,那只达尔文鹿脑的出处闭口不言,姜河也没有透露过司罕对莉莉丝的了解,没人知道司罕与这只怪物的关系。但似乎都默认了,这位在班门大学讲座上,未卜先知般举例人脑鱼身的怪诞学者,对于解读莉莉丝不可或缺的作用。

  照理来说,司罕应该半秒钟都挪不开步子才对,这间研究室更像是关着他的监狱。

  可这大半夜的,他人呢?

  王朵走进去,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樊秋水。

  他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能自由进出市局的人,他在充当游客与审讯员之间的翻译,中译中,需要这样的人,那些幸存者显示出了巨大的创伤,记忆也有偏差,各执一词,甚至互相攻击,但他们对樊秋水都还尚存着那么点信任,虽然也快消失殆尽了。

  樊秋水此刻正坐在小夜灯下,桌上摆着一副塔罗牌,看得很认真。

  “你换了副新的?”王朵走过去。

  樊秋水闻声抬头,“嗯,周焦送的那副丢没了,这副睡眠塔罗是我之前从集市淘来的,哦,我是来这里找顾警官的,但他刚出院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间为司罕腾出来的研究室里,只有两张桌子,彼此相对,此时两张椅子上都没坐着原本该在这的人。

  王朵把泡给司罕的咖啡,递给了樊秋水,也随他一起看起了牌,星币侍从,宝剑骑士,权杖四,全是逆位的。

  “你在占卜什么?”

  樊秋水洗了牌,“没什么,随便看看,你有什么想占的吗?”

  王朵没说话,直接从所有牌里抽了一张出来。是张正义牌。

  “你问了什么?”樊秋水问。

  “顾警官。”

  正义牌——象征法律、秩序、规则和因果业力。正义女神左手持天平,右手执剑向上,端坐于红色帘幕之前,蒙眼的布抛开了情感干扰,理性而公正。

  -

  深夜的渔人码头风极大,没有一盏路灯亮着,今夜没有浓雾和厚云,也没有月亮,天空的星星清晰可见。

  漆黑中,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甲板上停着辆红色悍马,车灯都没打,阴森森的像辆鬼车。

  副驾上的人伸了个懒腰,“顾警官,你挑这么个时间,掩人耳目地把我弄这里来,是终于想明白打算动手了?那你麻利点,我困了。”

  “困?每次你在我车上睡觉,都是装睡。”

  伸懒腰的人停顿了一下,睁开眼,“怎么,人死前还有断头饭呢,我就不能有个断头觉了?”

  顾问骞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迷你手电筒,黄褐色的,青灰色的,白色的,粉色的。

  他举起粉色的那支,“它原本不是这个颜色的吧。”

  “黄,青,白,紫,是Goat的四个等级,但我拿到的手电筒都不是原色的,甚至同一个等级,不同的手电筒之间也有色差。这是因为里面的古菌,会逐渐随着佩戴者改变手电筒的颜色,就像琥珀戴久了会因体温和油脂改变纹理一般。”

  司罕没有说话。

  顾问骞打开白色和粉色的两支手电筒,照向挂在车顶的一小块,从司罕家卸下来的镜子,粉光永远比白光多照出一朵花的图案。

  “我一直在想,灯笼海棠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次方戮给你的传信里,总有这朵花,也只有你有这朵花。直到我发现,“灯笼海棠”代表的不只是一种花,也是一种颜色,它的花色,紫红色。”

  “你这支手电筒原本是紫红色的,也就是灯笼海棠色,对吗?”

  “嗯。”

  “那艘紫红色的大船,和这支手电筒是什么关系?”

  “那艘大船的名字就叫灯笼海棠,持同色手电筒者,是大船的主人。”

  “是大船的主人,还是Goat的主人?”

  司罕望着窗外,眼神没有焦距,轻声道:“那两枪要还回来吗?”

  海风骤然喧嚣,如泣如诉,像是要撕裂车窗。

  “只有那两枪吗?”顾问骞的语气沉得发寒。

  司罕没有回头,淡漠道:“你死掉的那些兄弟我不在乎,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还。”

  夜色浓郁起来,眼前浓稠的海仿如深渊巨口,鼓励着红色悍马往前推进,届时就能结束一切,谁都不用再为无法摆脱的梦魇而烦心了。

  -

  夜灯下,樊秋水看着王朵抽出来的正义牌,两人是相对而坐的,所以这张正义牌,在他的视角看来是逆位的。

  “这张牌啊,是挺像的顾警官,但也不那么像。”樊秋水道。

  “不那么像?”王朵问,“他不是最公正的那种人吗?为了正义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情感是最先放弃的。”

  樊秋水笑了笑,“正义牌的正义,其实是流动的,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公正,这张牌并非指向冰冷的裁决,也无需完全剥离情感,而是平衡理性与直觉,道德与因果。这张牌其实指向一个人内心的诚实与一致,是他对自己选择的承担。”

  “而且你说的恰恰相反。”樊秋水也从剩下的牌里抽出了一张。

  “顾警官这个人吧,其实挺偏心的,为了想守护的人,所谓的公正才是他最先抛弃的。他浮在海面上那冰山般的正义,恰是源自海面下,他那庞大而不可撼动的私心。”

  那张牌翻开,是张皇后牌,坐在对面的王朵看过去,是张逆位的皇后。

  -

  红色悍马的车顶棚被顾问骞打开了,肆虐的海风不再袭击车窗,风声小了,海边的夜里没有司罕想的冷。

  “我查过了,你这支手电筒里的基因片段,是你自己的。”

  司罕一顿,这时候说这件事,而不是在申城市局,显然,顾问骞是私下查的,没有知会市局。

  “怎么想到查我的基因信息?我在申城市局没有过前科吧。”

  顾问骞举起手,拇指上黑色的扳指弹出了袖珍刃。

  司罕了然,是讲座那天,他被扳指的刃所伤,留了血样,“亏你保存到现在,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自从回到申城,顾问骞总是听到同一段小众旋律,出现在他周围的频率高得异常,让他心神不宁。前几天,安琪终于解出了这道旋律,是以节奏与音调,将基因编码转化为了韵律,写进了乐谱,他发现这段乐谱,和粉色手电筒里的DNA片段匹配,才想到去查司罕的DNA。

  一身冷汗。这是Goat第二次给他送DNA片段了。一早就在预告,司罕可能会死在这次的周年庆中。

  恐水症其实是在保护司罕不下海,但被他破解了,他竟是一路在推波助澜。而司罕什么都知道,依然随他下去了。

  “为什么紫级手电筒里的基因片段是这样的?”

  手电筒里的基因片段是Goat的准入证,是代价,是获得紫级的代价,顾问骞记得司罕说过,他是为了手电筒里的这个人而生的。

  “像红日和冥古那样,你也有个和你基因几乎一致的双胞胎兄弟?”

  司罕轻轻一笑,“你还找了多少这样的借口?”

  顾问骞一僵,嘴抿成一条线。这就是司罕的基因,司罕的代价是他自己,他和自己互为代价。

  “你和次方戮,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罕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堆“垃圾”,全是揉皱的鹅黄色便签,洋洋洒洒落到顾问骞怀里。

  顾问骞打开的第一张,上面的笔迹,熟悉得他触目惊心——/你有恐水症/。

  等顾问骞靠着昏暗的灯光,一张一张看完全部的手写便签,转头发现司罕睡着了,真的睡着了,有疲惫而微小的鼾声。他好像一下老了许多岁,经年累月的疲惫开闸泄洪般释放了,这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放心地睡去。

  顾问骞轻轻熄了灯,红色悍马在温和的浪声中停了一夜。

  -

  预后小队集体离开申城市局的那天,是个雪天,申城一年只有一次雪天。

  红色悍马披上了白袍,几人清理了很久的车,像是给一只脏乎乎的铁兽洗澡,安琪在车里给他们放洗刷刷的助威音乐。

  樊秋水没好气道:“我算是知道了,人工智能无法取代人类的地方,它们不能帮我们洗车。”

  周焦道:“你开去洗车厂就可以了,现在都全自动的。”

  “你懂什么,我说的是随时随地,不需要插电,不需要设备,只需要双手,就像从土地里种出一颗稻米来,种子会飘到任何土地上生根发芽,但没法在机器人的铁皮上发芽。”

  “你怎么知道不能?有这种研究的......”

  樊秋水没好气地甩出一张塔罗牌,堵住了周焦喋喋不休捍卫人工智能的嘴,那是一张权杖皇后——地母,农妇,大地的耕耘者,生命的孕育者。

  “安琪不会繁衍!”樊秋水道。

  “安琪用不着繁衍,她又不是人类这种低级生命。”

  人工洗车很快变成了周焦和樊秋水的雪仗大战,然后殃及池鱼,变成集体大战。

  等他们收拾完,坐上车时,所有人都累得七歪八倒,只有安琪在播放农耕相关的快乐小调。

  几人在车里喘几口气,窗户上立刻开始结雾,空调和雨刮器一起动了起来,车里暖洋洋的,像艘在雾海里航行的小船,不管外面下冰雹掉刀子,车内都很安稳,樊秋水在窗上画了个雪人。

  也确实安稳,红色悍马驶起来更四平八稳了,可能因为车上又多了个人。

  后座上,樊秋水坐在左边,中间是周焦,右边是王朵,刚好完美清空缝隙。

  王朵这阵子因为配合市局调查,频繁地请假,被安乐劝退了,她毕业需要完成的社会实践也就赖上了司罕。司罕不愿意多出个念研五的徒弟,勉为其难答应了。

  红色悍马经过了一列刚调来的军人,最近申城从全国各地调来了不少军人。

  人们都隐隐感受到了变天的架势,但雪天的街上,依然热闹地播放着Jingle Bells。

  车载屏幕亮起,穿金戴银的雪人安琪旋转着,指出了目的地,那是下一个预后患者的住址。

  王朵拜托安琪对原来那份名单重新分析后,做出了新的预后追踪名单,献宝似的分发给了预后小队,被问及这是什么时,她说,“可能是触发Goat的名单新顺序。”

  四人发现,整张表格只有微小调动。显然,司罕最早从安乐拿到的那份预后追踪名单,就是被精心安排过的了,并非是以住院时间排序的。

  周焦挺信任这份新名单的顺序,这是根据患者的综合信息,可能与精神病替罪相关的方向筛查出来的,安琪的大数据犯罪模型做得也很优越。

  樊秋水看着表格叹气,“全国有那么多精神病院,里面有多少患者在为Goat做替罪羊呢,全世界呢?”

  司罕道:“不用草木皆兵,多的是医院在正常地帮助患者,有问题的或许只是安乐。”

  姜河查到,安乐精神病院在建立之初,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方舟”,后来不知为何改成了“安乐”。

  红色悍马又一次经过了渔人码头,雪下得更大了,预后小队五人还是下了车,樊秋水搞了个火盆放在岸边,不知道在祭奠谁。

  他在被雪覆盖的第十三个石墩子上,插了三张塔罗牌——太阳牌,逆位的恋人牌,逆位的宝剑八。

  这套牌是比较古老的版本,与后来被韦特改过的不同,太阳牌上仍是两个小孩。

  红日还是升起来了,日光下的雪好像边下边化,有种诞生即毁灭、只争朝夕的美。

  “Goat的猎巫什么时候会结束?”

  “当新世界的秩序确认的时候,当不会再有人反抗它的时候,当所有人都齐步迈向伊甸园的时候。”

  “那我们从很早之前起,就接下了女巫的意志,要去颠覆这种试图建立的秩序。”

  司罕把发表中二感言的樊秋水赶回车上,“在你英勇颠覆之前,现在还是得去工作,预后就是我们的现实,打工人没有末日脑,干活去吧。”

  樊秋水叹口气,收拾掉火盆,捧着往车上走。人活着,就是一场漫长的预后啊。

  -

  红色悍马驶上大路,如雪雾中的火苗,风吹不熄,雪覆不灭。

  顾问骞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心却不知落在何处。

  次方戮那刺耳得如同乱码般的混乱声纹,原来真的能找出秩序。在那片声纹的最深处,藏着一片潮汐,平稳的潮汐。

  海风肆虐的那晚,两人在海边的对话,仍历历在目。

  “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人?那我们把另一个解决不就好了?”

  司罕摇头,“没用的,因为该被解决的那个是我。我才是那颗假果。”

  车里沉默了很久。

  “你不怀疑吗?也许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是我在找借口脱罪而已,坏事是他做的,好事是我......”

  “他不是你,我分得清。”顾问骞打断了司罕,“他的声纹是我最厌恶的,而你的声纹是我最喜欢的,他不是你。”

  司罕低着头,再没有说话,直到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被阳光照醒的司罕恍如隔世,他睡了好长的一觉,睡得哪里都疼,疼得太贪心了。

  顾问骞一晚上都醒着,那些便签已经被他一张张折好,整整齐齐叠在车前,见司罕醒来,问的第一句话是,“十二月几号?”

  “什么?”

  “你的生日。”

  司罕反应了好久,才道:“今天,是今天。”

  顾问骞解下了紧缠在他左手腕上的“梅花锁”,轻轻地,绑到了他的右手腕上。

  摘掉了“凶器”的左腕又红又肿,每次缠上去和解下来都像受刑。司罕一直怀疑顾问骞是故意的,因为次方戮是左撇子,这只练枪练到脱臼的左手,才是朝顾问骞开枪的手。而司罕惯用右手。

  司罕看着右腕上温和的“梅花锁”,像看个礼物。

  “你是什么知道,我是被他枪击的?”

  “在红日地下广场,你朝徐奔开枪时,那时只是隐隐有了猜测。”

  顾问骞了然,原来那声“顾问骞“,是这么喊出来的。

  良久,司罕突然问:“顾问骞,为什么你对声纹会有偏好?”

  “我不知道。”

  “除了我和他,你还对其他人的声纹有偏好吗?”

  顾问骞一顿,反应迟钝地看着司罕。

  “难道你没想过,为什么这么正好,只有他的声纹是你最厌恶的,而我的是你最喜欢的?你天然能分辨我和他。”

  从那天起,顾问骞一直困在这个问题中。

  -

  雪越来越盛,像要淹没这座城市,窗上的雪花结构铺成了耀眼的裂纹,司罕看着窗面,多像他在海底连开十枪,“击碎”的那道玻璃。

  当海水冲破墙壁,将他面前的玻璃全都砸开时,记忆纷沓而来,他好像从未真的经过过哪个瞬间,从未真的长大。

  在非洲时,没有人发现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不是他。司罕就像草坪上的草,被那个人一再踩下去,毫无反抗之力,所有人都在呼唤那个惊才绝艳口若悬河的恶魔存在,而非无趣且平庸的他。既往一切努力都成了笑话,如梦幻泡影,碎得彻底,他终于承认,他不可能治好那样一只大脑了。于是他开始扮演他,扮演那个被呼唤的他,去积蓄力量对抗他。

  那个人笑他:“你就是我的赝品啊,你连模仿我都这么拙劣。”

  可日复一日拙劣的模仿,也能成就拔群的骗术,不是吗?

  十九年前,仲冬子月的雪夜,在三昧市那个一片狼藉的秘密基地里,有个女人把他从次方戮的身体里叫了出来。

  女人的面目已经全然模糊,声音却至今清晰可闻,她拍着他刚诞生的脆弱的肩膀,“从今天起,你活着的目标只有一个,抓住你自己,处决你自己。记住,你的名字叫司罕,司罕见之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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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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