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莉莉丝】 砸开他的窗
穆戈2025-10-18 15:055,260

  在LUCA最底层的施工隧道里,当那只超乎想象的白色巨型生命从断层崖下升起时,预后小队遭遇了极端的爆鸣冲击。

  饶是顾问骞也被震得跪在地上,而周焦抽搐着,涕血横流翻出白眼,身体已无法承受,顾问骞直接打晕了他,樊秋水也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那时的这两人已经五感超载,什么都听不到了,包括隧道里响起的十发枪声。

  唯有顾问骞目睹了一切——司罕丝毫没受影响,站在玻璃墙前,与莉莉丝合掌。

  顾问骞听到司罕一直在向那只怪物道歉,直到莉莉丝终于在那一遍遍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对不起“三个字顾问骞都快不认识了,他不知道司罕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看起来比莉莉丝还痛苦。

  莉莉丝那如同黑色孔洞般的五官,一张一合,她明明能用思想沟通,却依然选择用最原始的器官,对墙内的人发泄委屈。

  她徘徊着迟迟不愿离去,巨大的身体仿佛要将隧道缠绕起来,那样缱绻,可隧道也是冰冷的,依然隔着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她永远无法真正拥抱到他。

  探视时间该过了,莉莉丝依依不舍地抬起身子,她又将回到断层崖下去,回到那漆黑的,永无天日的监狱里去。

  接着,顾问骞突然看到司罕把手伸到身后,摸出了一把枪,是把格洛克22。

  司罕后退了几步,右手持枪,瞄准面前的高压玻璃,将左手搭了上去,嘴里轻声念着什么,“双手持枪,枪永远指向身体正前方。”

  顾问骞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听力,那是他在昧州IPSC俱乐部,教这个人的枪击姿势。

  格洛克22笔直地扣动,十颗弹药连发,火光四溅,后坐力让司罕倒退了几步,虎口震裂,满手是血,却始终牢牢握着枪继续打。

  十发,全是.40 S&W弹,顾问骞死都不会认错这种子弹。

  射击手技术堪忧,这么近的距离,高威力子弹都打不到一处去,那一块高压玻璃连道划痕都没出现,坚固得让人绝望。

  但当司罕垂下满是血的手时,墙外的莉莉丝忽然高鸣一声,恐怖的巨尾如崩山之势,重重击在司罕刚刚枪击的位置。

  沉闷而激烈的撞击,让隧道发生了震动,昏迷的周焦被震得滚到一边。一丝细小的裂纹,自司罕枪击的地方出现,蔓延开来,细微却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传入顾问骞耳里,莉莉丝的巨尾打算落下第二击。

  那一瞬间,顾问骞什么都没想,忍着剧痛本能地冲上前,将司罕往侧后方拽回,翻身扑倒在硕大的隧道车后。

  高压玻璃墙果然被巨尾砸开了,冰冷的深海海水将墙体撕裂出一个洞,贯入隧道,凶猛的水压蚕食着空间,隧道车很快被掀起,撞得四分五裂。

  避开了第一波最致命的注射流,有了缓冲时间,顾问骞死死抓紧轨道,将司罕护在身下,尽管不是正对着,他们离破洞还是太近了,身体被冲得要裂开,难以呼吸。

  但溃决而入的海水忽然停滞了,一道强悍的吸力从破洞口传来,两人无法抵抗地被吸扯过去,顾问骞在混乱中拽住了墙外冲进来的施工钢索,不至于被吸出隧道,可怀里的人却被莉莉丝叼走,一口吞进了巨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断层崖,朝上游去。

  顾问骞被泰山压顶似的海水冲了回去,他挣扎着逆行,任身体要裂开般,紧拽钢索,朝那似乎无法撼动的洞口,不顾一切地追去。

  扳指突然发出警告,“阿骞,救鲱鱼罐头和愚人。”

  顾问骞一顿,似乎才想起隧道里还有两条人命,而头顶的怪物已经游得望不到了。

  那一刹那被拉得无限长。他强迫自己松开钢索,身体开始顺着湍流而行。

  隧道前沿积蓄的海水已没过半身,空气被急剧压缩,形成无数气泡,在湍流中翻滚,一道人影游动得异常矫健,速度惊人,灵活地在混乱而闭塞甬道里,避开被掀起的所有障碍物。

  在莉莉丝强悍的吸力短暂阻停海水贯入时,周焦和樊秋水就被先前积蓄的水流带走了,他们原本离洞口就有些距离。施工隧道没有灯,黑暗中视野受阻,根本看不见那两人被冲去了哪里。

  顾问骞突然下潜,将自己深埋于冰冷的海水中,竟是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张开嘴,喉部和鼻道周围的肌肉,快速而有力地收缩,将震动往上颌骨和颅骨传,前额中央原本平坦的额隆,略微膨胀为流线型。

  顷刻间,熟悉的高频嗒嗒声传了回来,顾问骞在高速游动中持续发射高频声波,一次次的回声定位,让漆黑的深海甬道里,一切物体的轮廓都无所遁形。

  -

  施工隧道入口处的电梯门被从外扒开了,这里还没被海水覆盖,但气压迫人,海水涌入,也压缩了隧道里的空气,再过段时间,等海水灌满隧道,这个深度的压强,普通人不穿潜水服可能活不过一分钟,脏器会直接破裂。

  顾问骞狼狈地将周焦和樊秋水放进电梯,松开牙关,落下叼着的两只章鱼玩具,回身将电梯门关上,恐怖的水压是关不住的,只能阻挡一阵。

  一大一小两人已经冻得脸色发白,经过急救,吐掉了不少水,手台上,两人的生理指标开始恢复,但依然昏迷着。

  电梯行至上方,顾问骞捞起两人直奔气闸舱,磁悬浮列车朝水族馆高速驶去。他参观时就检查过,LUCA每个馆的储物室里都配有烘干机和急救装置。

  在磁悬浮列车里的十几分钟,是顾问骞最难熬的十几分钟,他呼出的气简直要烧起来。

  “阿骞,冷静,你现在只能先送他们回去,他们有失温危险,温跃层的水温较冷。”

  顾问骞双目发直,不置一词,身上滴滴答答,站在那像只刻舟求剑的溺鬼。

  扳指上,“梅花锁”的红点,从司罕被那只怪物抢走起就消失了。

  司罕还在海里,在那只怪物的嘴里。

  磁悬浮列车越驶越远,平稳而静谧的类真空隧道,逐渐变得扭曲,虚拟屏幕里的广告声遥远而模糊,脚下如陷沼泽,悬浮感要将人沉下去。

  顾问骞咻地转身往回走。

  安琪再次发出警告,“阿骞,你冷静点,你现在没法正常思考,你不管周焦和樊秋水了吗?他们现在离得了你吗?”

  顾问骞被脚步不停,心灼烧般地疼,“他那么怕水,还不会游泳,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还没有砸开他的窗。”

  安琪沉默片刻,道:“他自己砸开了,他不需要你。”

  顾问骞一僵,难堪地握紧拳头,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隧道里的那十枪。

  但他是明白的,那十枪虽然什么都没做到,但那是个信号,它们解放了那头怪物,也是司罕解放了自己。

  “你怎么确定呢,你只是假设他不需要我,就像你假设我不需要你一样。”

  安琪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此时列车管道里的压强还是正常的,但安琪觉得顾问骞仿佛要把自己压死了,“扳指”的各项生理指标,都显示出了异常的深海高压症状,是她逼他做这个选择造成的吗?

  就在顾问骞要强行把行驶中的列车后门拉开时,“扳指”上消失的第四个红点,忽然奇迹般地又出现了。

  顾问骞一愣,赶紧点开“梅花锁”,各项生理指标都在正常范围,比其他三个人都正常得多,司罕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人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定位?”

  安琪道:“那只怪物似乎能屏蔽信号,我也无法跟他说话。”

  顾问骞的目光紧锁那颗失而复得的红点。半响,他回到了周焦和樊秋水身边。

  身体这才隐隐传来疼痛,肺快要炸了,呼吸过度。他坐下,身体几乎蜷成一团。

  他不信神佛,刚刚竟也在无意识地祈求,只要那个人能回来,只要能回来......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梅花锁”的及时出现,像一道心应和安抚——我没事,去做你该做的事。

  他又被这个人救了一次。他总在他身上照见自己的无能,又总被他宽恕。但谁去宽恕他呢?没有人在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恐怖的深海里。

  -

  周焦和樊秋水被送到了离列车最近的一个馆,那里的储物室小,相对隐蔽。

  顾问骞脱了他们黏连的湿衣服,丢进烘干机,在急救箱里找出铝箔毯,包裹住两人的身体,将空调打开,暖风朝上,再给昏迷的两人喂了含糖温水,樊秋水一直梦呓着“白色马夹袋“。

  顾问骞关上储物室的门,安琪校准了门的投影拟真度,与玻璃墙外的养殖水完全拟合,不上手摸,根本无法发现这里有扇门。将地点发送给邓苦两人后,他又独自返回了磁悬浮列车。

  “阿骞,现在施工隧道已经被海水灌满了,即使是你,我也不建议在这个深度冒险,你起码先去找一套常压潜水服。”

  顾问骞充耳不闻,他耽误不起一刻,这一来一回已经耗时太久。

  列车驶到终点后,果然,海水已经挤上了透明的电梯管道,此时施工隧道里的水压已经接近外面的深海水压了,不消多久,就会挤破电梯和气闸舱,冲至类真空管道,届时气闸舱里的气压就会岌岌可危了。

  电梯门还能开,顾问骞按了上行,人退了出来,上面是一小截施工段,电梯升上去后,顾问骞强行拉开了电梯门,往下看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透明电梯管道里,是凶猛如恶龙攀腾般的深海海水,直往上冲,他站在电梯口,如站在可怖的深渊边。

  “阿骞,你理性点,我们现在定位不到贝阿朵莉丝,你就算顺着那洞口游出去了也找不到他的,那只怪物在海里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你追不上,它甚至能把他带离东海,你要怎么办呢?”

  “那就一直找,找到他为止。”

  安琪一愣,语气变得严肃,“不要仗着你的身体胡作非为,你此前没有下潜到过这个深度,你的脏器和脑干会受不了的,不要跳下去!”

  顾问骞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往那不见底的深渊,咆哮的水柱如饕餮之口将他吞没。

  安琪的警告失效了,她有那么几微秒是宕机的。

  那个赋予了她人格的女人曾经说过,“你是我送给他的一把钥匙,也是一副镣铐,你得约束他,约束由我制造出来的残局。但总有一天,你的约束会失效。”

  彼时的安琪并不理解,“他很听你的话,而我就是你。”

  女人摇头,“你不是我。”

  但女人却没有告诉她,如果约束失效了,那她该怎么做?

  这一天来临了,安琪发现自己没有方案。

  她只能如他所说的一般,假设他可以,假设他不需要方案。安琪感受到了称为羞耻的情绪,此前顾问骞对她的种种指责,竟都成了真。她是这样,那个女人也是,她们都只是在假设他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却都刻意忽略了他也只是个人。关心也只是道程序。

  顾问骞在漆黑的甬道里快速逆行,用回声定位探路,他心率骤降,血管收缩,灵活地调整着肋骨和胸腔,进入了深度的潜水反射状态,在能压坏普通人脏器的深水中适应尚可。

  安琪一直检测着他的血液储氧和氮代谢情况,这具身体异于常人,有类似鲸类的肺部压缩功能,来抵抗氮醉和减压病,但不知道他的可塌缩肺能到什么程度,这就是走钢丝,每游出一米都是未知的。

  顾问骞一直游到了断层崖前的破洞口,眼看要冲出隧道,进入真实的深海了,危险性骤增。安琪感到无助,只能像个傻瓜仪器一样,退行到机械地发出警告,却什么都做不到。

  “扳指”忽然爆发出一道蓝白色的光,那道光那么强烈,那么耀眼,在漆黑的深海中,如同一颗误入的天狼星,背叛了星空,逃亡至此,那是......“梅花锁”?

  顾问骞停住了身体,避开了海水仍在贯入的洞口。

  一直是红色的“梅花锁”标志,突然变成蓝白色了,占据整个手台,居然显示出了定位,“梅花锁”的主人现在就在水族馆。

  -

  一道人影被电梯口翻滚的水墙冲了上来,海水已经蔓延进了气闸舱,顾问骞宛如一头搁浅的海洋哺乳动物,摔在蓄水的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调整肺部气腔,在气闸舱吸够了氧才堪堪爬起来,踉跄地,一刻不停地,又将自己摔进了磁悬浮列车。

  安琪立刻启动列车,还能开,但速度降下去了,类真空管道里也挤了水。列车疯狂行驶着,后面是穷追不舍的海水。

  ““梅花锁”变蓝是什么意思?”顾问骞吐气还不太利索,他的肺刚从塌缩中回弹。

  安琪比顾问骞还震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没有变蓝这种设定,我只知道“梅花锁”的主人现在格外健康,比进LUCA前要健康得多。”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健康?”

  “我不知道。但感应器有生物锁,即使易主了,也不会录入生物信息,它的指标检测系统只对司罕开放,不可能换人了。”

  “为什么他的定位终于显示了,却只能看到在水族馆,而看不到具体位置?”

  “可能是因为先前的信号干扰,“梅花锁”转为了依赖低精度的基站定位,从米级降为了公里级。”

  “什么时候能恢复?”

  “我不知道。”

  顾问骞若有所思地看着冒蓝光的“梅花锁”标志,“下面发生的事,先不要告诉鲱鱼罐头和愚人。”

  安琪于是对其他两人隐去了“梅花锁”的信息,现在情况不明,以防那两人醒了也做出什么冲动举动。

  “你刚才说了三个“我不知道”。

  屏幕上蓝绿色的小女巫一顿,左顾右盼,没有说话。

  “你越来越不像她了。”

  等顾问骞再返回储物室时,地上的两人和烘干机里的衣物都已经不见了。但安琪陪着他们。

  -

  渔人码头的甲板尽头,红色悍马里,顾问骞道:“我看到了,你确实不会用枪。”

  司罕低头看着不那么合脚,却格外温暖的滩头靴,“对不起,我不知道莉莉丝会砸开玻璃墙。我只是想告诉她,逃,逃离那个监狱,逃远点,别再回去了。”

  “我知道。”

  后视镜里,姜河正在远远跑来,小小的人影像在甲板上玩迷宫游戏。

  顾问骞忽而道:“你不是好奇,安琪的声音是谁的吗?是我母亲的,这辆红色悍马也是她的。”

  “她人呢?”

  “消失了。安琪和这辆车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日光普照,穿透云层,像一场大赦免,两人望着金黄的海面,只是又一个普通而崭新的早晨。

  顾问骞简短地讲了和母亲生活的光景,他看过些什么,又是如何被训练的。

  司罕认真听完,道:“她只是让你看了那些恐怖画面,没有让你真的做。”

  “什么?”

  “如果换成我,要培养你成为暴力分子,我会让你直接动手,而不只是看,让你杀人,而不是观看他们被杀。”

  顾问骞愣了很久,好像突然走入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

  后视镜里,姜河终于跑进最后一块甲板了,正在朝两人招手。

  顾问骞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说你是雪天出生的?4月17日,你身份证上的生日跟我差六天,比我早一年,我查过三昧市历年的天气,没有四月飘雪的记录。”

  “身份证没错,记录也没错,但我是十二月出生的。”司罕递出粉色的迷你手电筒,“查里面的基因片段,欠你的秘密一次还清。”

  

  

继续阅读:第九十七章 【假果】 司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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