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这些时日也是见过了不少世面,对于人情世故更是深谙于胸。
瞧着阉惜春的神情,王修便知道,她此刻其实更多的是在担心自己。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王修又冲阉惜春叮嘱了几句,这才同其一道返回屋内。
两人聊到夜半时分,王修旋即寻了个理由,和阉惜春作别。
阉惜春心中也明白,王修此刻离开,必定有事,便也没多做挽留。
从阉惜春家中出来,王修趁着夜色,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县衙。
此时的县衙,除了几盏灯笼还闪烁着亮光,门前竟是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王修摇摇头,暗道李仕杰却是不会用人,而后一个箭步,高高跃起,攀着墙头,翻了进去。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王修对衙门里的布置早已了如指掌。
而因为朱仝、雷横都不在岗,此刻衙门里的守备更是松懈到了极点。
王修东拐西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躲闪,便到了县衙后宅。
此刻后宅内,李仕杰的卧房显得十分醒目。
倒不是他打了多少灯火,而是在卧房外,居然还布置了一道白绫,显得十分古怪。
王修见状,知道李仕杰多半是用来祭奠白秀英的,心里虽说觉得有些奇怪,可也对李仕杰的这份用心,感到一丝敬佩。
想想看,其实以李仕杰的身份,若是真用权力压着白秀英,那白秀英根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同样的,以李仕杰的身份,若是再找旁的女子,根本不需费什么力气,便能弄到手;若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哪里会在乎一个白秀英的死活。
略微想了想,王修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敲了几下。
他这边动作才停,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质问。
“谁啊?不是说了,这几天不许打扰本官吗?”
屋里声音刚落,王修便轻咳一声,而后开口。
“李大人,我是来吊唁的,难不成,这您也不让?”
听到动静,李仕杰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赶忙收敛情绪,起身来到门口。
待到房门开启,王修看见李仕杰时,不禁愣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以为,李仕杰多半也就是躲在房间里哭上一阵,可这一见到人,他才知道,白秀英之死,只怕对其触动极大。
此刻的李仕杰,比之前几日已经瘦了一圈,而且双眼通红,明显是才哭过不久的。
“没想到啊,李大人竟是这般痴情,在下佩服!”
王修朝着李仕杰拱了拱手,说完便朝屋内走去。
李仕杰回过神来,赶忙将门关上,而后快步进屋,追上王修。
不过他的动作比起王修,实在慢了太多。
就在他回来时,王修已经瞧见桌面上的一个牌位。
这牌位很是简陋,甚至上面的字都是用信札纸临时贴上的。
王修盯着牌位,看了片刻,正要开口,却听见李仕杰给出解释。
“我和秀英相识多年,她父亲当年觉得我屡试不第,便不肯将女儿许给我;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回来时,却得知她父亲染上重病,她不得已,只能自卖自身,进了妓馆。
好在她嗓子不错,姿色也很好,却也舍不得让她轻易便去做那皮肉生意,便将她带到东京,养了起来,又请了名师悉心调教。
当我去寻她时,她已经是有名的歌伎,甚至不少达官显贵,都为了听她一曲,不惜豪掷千金。
可即便如此,她见到我后,还是决定舍了那昔日的名气,和我一起离开。
后面的事,兄弟你也知道的;我为了做官,娶了别人,就连个名份都不敢给她。
如今她人没了,我也没有个能为其下葬奔波的身份,只能在这里烧点纸,立个牌位,聊表寸心。”
王修点点头,道:“我记得,她不是还有个父亲吗?你没派人去寻?”
李仕杰苦笑道:“人早就派出去了,只是眼下老人家还没赶过来。
我原本打算,等地位稳定了,便在这里,给他们安家。再过几年,想个法子,和家里的母老虎说上一说,将秀英娶过门的。
却没想到,雷横那厮竟然将秀英给——”
话没说完,李仕杰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全然没了之前的儒雅和威仪。
王修等了片刻,让李仕杰将情绪发泄完,同时也在思考,该寻个什么理由,来让其放过雷横。
原本他只觉得,这白秀英对于李仕杰来说,不过是露水姻缘,比起大好前程,李仕杰必定会选择后者。
可听了两人的经历,再瞧着李仕杰如今的表现,王修这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王兄弟今日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吊唁吧?”
李仕杰哭了一会儿,主动开口,还不等王修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猜了下去。
“王兄弟对我们的事,知道那么多,如今又是星夜而来,莫不是要给雷横求情?”
说这话时,李仕杰带着一抹怒意,显然只要王修承认,他便可能会立刻翻脸。
王修摇摇头,道:“与其说是给他求情,不如说是来劝李大人不要犯傻。”
李仕杰闻言,脸色更加阴郁,他盯着王修,冷声质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杀人偿命,有什么不对?”
王修解释:“杀人偿命的确没错,可雷横是自首投案的,理应轻判。
况且事发之时,雷横目睹了母亲受伤,心中恼怒,一时激愤之下失了手,也是情有可原。
按照大宋律例,他这种情况理应从轻。加上他有官身,还能减免罪责。
这若是寻常歌伎或是百姓,只怕赔笔银子,事情也就了了。”
听着王修的话,李仕杰双拳紧握,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待到王修说完,李仕杰道:“难不成,秀英的仇,我便报不得了?”
王修侧目看向李仕杰,问:“十年寒窗,牺牲了那么多,你真要为了白秀英,搭上前程?
再者,人死如灯灭,你就算杀了雷横,又能改变什么?”
李仕杰咽了口唾沫,冷声反驳:“即便不能改变什么,也可解了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