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四个人踏上了行程,他们一起往着前方未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刚刚走的时候,地面上还是铺满了许多黄沙。之后他们继续走着,那些黄沙变得越来越少了。
那些黄烧逐渐变成了稀碎的泥土,然后这些泥土续集在了一起,形成了山坡和沟壑。
画铺相邻的是一家染房,染坊老板有个叫玉鸾的女儿,玉鸾经常跑到画铺里看陈海森画画,鸾儿穿着蓝色碎花的裙子,笑起来像一朵花。鸾儿看着陈海森画画的时候,陈的脸就开始红,直从额头红到耳朵根再红到脖颈。
陈海森十九岁那年,县官向老地主提亲,两家的孩子约在茶楼见面。见面的时候,陈把差点把早上吃的油条油角吐了一桌子,那县官的千金长的像一只驴子,不认识一个字,吃饭的时候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震得桌上的盘子哗哗的响。
陈海森坚决不娶县长的千金,老地主用柳条抽打他,他就站着不动。老地主打累了,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拉着他让他坐到他身边,唉声叹气的对他说:“爹拿你没办法,你要知道没有县官一直罩着我们的宅子,就不会我们陈家的好日子过了”。他说:“爹,你就说我得了恶疾死了埋了。我明天就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天,陈海森提着画箱,带了几两银子,拉着鸾儿私奔了。
几年前两个人来到了老城,陈开了一间小画铺,鸾儿当掌柜的,陈画画,鸾儿就做画框。两人也能挣一份温饱的钱。
那一年老城大涝灾,陈的好几副画都被雨水打湿了,一连着几十天的大雨,打湿的画没法子晒干,急得玉鸾直流眼泪。
好不容易有一天太阳出来了,玉鸾就把画搬出来,靠着墙壁晾晒,
王巡抚就是这一天来的老城,正好路过陈的画铺,看见玉鸾手拿着小扇正弯着腰扇着被雨打湿的画。她套着一身的碎花的裙子,随着微小的风,裙角在来回的轻轻摆动。直看的王巡抚心里痒痒,那坏蛋对着手下人嘿嘿一笑,将鸾儿撸走做他的小妾。
陈跑到官府要人,王巡抚就将他痛打一顿扔出府门。鸾儿几次尝试着逃跑都不能成功,就用剪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脯,鲜血浸透了石头做的地板。
陈得知消息口吐鲜血,伤心欲绝。
有一天王巡抚坐轿子出门,陈拿着一把菜刀冲向轿子,一阵的乱砍,砍折了轿子的窗户,吓得王巡抚从轿子里滚下来。陈当然没有报仇成功,被关进了监狱,监狱长把陈的一个眼珠戳瞎了还不算完,还用钉子将他的膝盖订穿。
他一口气讲到天黑,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就用破布盖着我的身体,然后念念有词的说: 小布点啊,我真该谢谢你和你娘,是你娘给我报的仇。
他的嘴里一直重复着谢谢,那只眼珠里流淌出翻滚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来,在他满是污渍的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白色痕迹。他抬起头大声的吸溜着鼻涕。
我问他为什么不尝试着联系老地主,他收起了眼泪用他的大手握着我残疾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不点儿,你还太小他小,这个世道走起来太难,我早就没有家了,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他握的越来越紧,我难受的动了动肩膀。
陈松开手瘫在木板上,接着说:我不想活了,这里是十八层地狱,我就快要去天堂了。
我爹不经常来找我和我妈,但是如果来了就一定会带来一大堆的东西。有用干净手绢包着的放糖,热乎乎的面饼。
不过当他跟我娘说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还让我站在转角口看着是否有人来,如果有人来的时候,他就直起腰来装作审视犯人的样子。他带着一顶伞一样的帽子,因为身体是十分的瘦小,他的头就感到更加的小,他蹲在地上跟我娘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颗矮小的蘑菇,站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街上卖艺的人。
因为我经常打盹的缘故,他也经常会被别人看见,如果是狱卒就会叽叽喳喳的笑他,或者是把脸沉下来然后向地面啐下来一口浓痰,这时候就会看见父亲的脸由白色变得越来越红;如果是哪个那个长相可憎的狱长,就会听见他狮子一样的咆哮。
有几次,或者可以说是每隔几天,我就能看见监狱长用他那臭烘烘的脚踹在我父亲腰上,而且能够清晰的听见卡擦的声音,要不然就是脱掉他的大伞帽,拿着帽子用尖尖的边缘用力的砍我父亲的脖子。
直到有一次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这样使我十分难受,不是因为见不到他而思念他,而是因为我惦记着我的糖块和面饼。
父亲消失了,除了沉默的母亲变得更加沉默,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了。
监狱里少有犯人们的放风聚会,但是那确是我最可以感到温暖的时间。
几个黄色衣服的囚犯扎一堆,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聊地。我就聆听他们的对话。
秃头喜欢讲荤笑话,评价各种各样的女人,他讲粗腰和细腰的女人,长头发和短发女人。他还跟我讲他曾见过穿碎花旗袍从头到尾浓妆艳抹的舞女,一脸稚气的乡村女孩。
和秃头相比之下阿莱就显得博学多识了。阿莱曾是个大头兵,阿莱缕缕他的小片胡子,抬起额头,左右晃动着下颚,眯缝着眼睛张望四周,然后不紧不慢的开始说话:我见过的女人可比你多了去了,白的,黑的,黄的,花的,我都见过。
白的套在套子里,一件又一件,那套子又硬,看起来就像是个蚕蛹;黑的跟煤球一样,耳朵上挂着大圆圈,眼睛溜溜的转来转去,张开嘴时崩裂出一排尖尖的牙齿。
那花的呢?我追问他。
他斜着眼睛瞟我,又看了看我的母亲,沉默了好一会,说:小孩子瞎问什么。便又开始讲他的话。我问母亲花的女人是什么女人,母亲不看我,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后来我才知道,花的女人就是窑子里女人,画的一脸又红又绿,就是花的。
我的父亲终究是没有回来,母亲让我打听别人我父亲的下落,却没有消息。直到母亲死去的时候她也没能跟父亲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