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老林是我孩时最爱去的地方,我和老林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老林里。
老林比我早生了一个月,但他比我矮了一大截,矮的人一般就偏瘦,他也瘦,但不是正常的瘦,是崎岖嶙峋的瘦,瘦的就剩下骨头的瘦。
写到这我有些想老林了,想的是他,也是曾经的我。
“大人们叫你啥?”
他见我第一面这样问我,而不是像其他小孩那样直接问“你教啥?”。
记忆里他说话很小声,本来一个男孩子说话小声是不好的,但是配上他的身材,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更像是我的一个小妹妹,而不是我的玩伴。
我感觉他很孤独,被生下来或许是他的错吧。
其实或许只有孤独的人眼里才能看见孤独。
老林里是一颗颗遮天的老桐树,偶尔也会有一两颗杨树,风一刮就哗啦啦的响。
老林就在我家门前,打开门就能看的真切,说大也很大,说小也很小。
白天里是孩子们的秘密基地,夜里却是个让所有小孩恐惧的地方,因为大人说那里面住着“老犸伍”(是河南的一句土话,怪物的意思。),白天藏在地洞里睡觉,夜里出来吃人,专门吃那些夜里不好好睡觉的孩子。
老林和老林都还在的时候,老林和我的父母都是正直拼搏的年纪,他的父母整天拼命在土地里。我妈在村子里教学,我爸在城里教学,还都有晚自习,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熟睡了,他们在煤火旁烤暖在路上冷风里冻僵的四肢,我的梦里的都是明天的玩和乐。
偶尔不多的有时候,当我睡到一半的时候,模糊的能感到有人在轻轻的亲吻我的额头,一口一口,有点痒,但很温暖。
大概四岁的时候,有一次跟奶奶闹脾气,为了什么忘记了,只记得她生气的样子,一个肥胖的老太太,牙咬的吱吱的响,脸抖动的厉害,身体也跟着颤抖。
我自豪的知道,她对我的溺爱会使得她不敢打我。但我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她用一个手把我提起来,扔在街门外,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路灯,没有在夜色里拥抱亲吻的情侣,更没有响彻天地欢天喜地的广场舞大妈。
有的只是黑暗,一丝一毫的触摸你的皮肤,然后侵入你的身体。我的脸朝着家门,耳朵却一直听见老林里传来的风声,有时风灌进树丛里,会“叱唔”的突然提高音调。那时就会有一个奇特的寒战,从我的脚尖,一寸一寸打到了头发根里。
那一次感觉奶奶是真的生气了。
我哭喊了一阵子,嗓子哑了,眼睛干了。
她是应该是彻底的愤怒了,连家里的灯都给关掉了。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啥子,脚下不自觉的往老林家走,或许是因为他家的灯还在亮着。去老林家必须经过老林,心里虽然想着到了老林家就没事了,但是脑子里全是大人说的“老犸伍”吃人的事,腿不住的打颤,再加上夜里的寒冷,走的就脚步就越来越慢。
突然,身子后面传来“哇”的一声,(这一声我到现在想来还是会不住的害怕。以至于我从小到大,学校教里都不敢坐在前面,总感觉身后有些啥东西会突然大叫一声。)
我“啊”的尖叫一下,连滚带爬的向前跑去,踩到什么就绊倒了,还在爬。(就像是电影里面的那种场景。)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到了老林家门口,没看见门前的楼梯,绊倒了,一头撞在门上,“砰”的一下,眼前全是星星,脑袋不灵了,手和腿也不听使唤了,就只好那样的歪躺在老林家门前。唯有大腿根还有点知觉,隐隐约约感觉有啥东西暖暖的流下来,流到脚踝上。
那是真的被“吓尿”,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被“吓尿”。那感觉就好像是喝了酒,醉了,有人突然扇了你一巴掌,火辣火辣的但很温暖。
后来我知道那是老鬼,他是一个孤寡老人,我也不清楚孤寡是没有孩子还是没有老伴,但是每每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总是一个人,半弯着腰,弯着腿,甚至连胳膊也是弯着的。脸上的是诡异的笑,不像是嘴在笑,也不是眼睛,而是皱纹在笑,好像他天生下来就这样。走路总是没有声音,身体还随着步伐一起一伏。跟个“孬球”一样。(我们那里把智力不健全的人叫孬球。)
老鬼爱看人家下棋,但他不围上去,远远的从人缝里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不跟着别人叫好,明明是下了一步好棋,别的观看者甚至当事人都连连称赞,但是他却摇摇头。到了偶尔一步,只是十分平常的落子,他却突然大声的叫好,图如而来的声音却让人人心惶惶,他又站的挺远的,有人想要跟接他的话,这距离却又让人难以下嘴。
听下棋的大爷说:他不懂棋。
最让我敬而远之老鬼的一件事:
有一次,我在老屋后面对着我新栽的爬墙虎撒尿。凌晨挺好的天气,街上没有一个人,新鲜的凉风吹来吹去的,弄得我腮边痒痒,正准备打一个响亮的喷嚏,后面传来声音:“起儿这么早啊小崽儿”。吓得我一激灵,转过头来呆呆的望着,老鬼仰着头低着身子用他大眼瞅着我的小眼。我都尿了一半了,硬是让他把尿憋停了。他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对着我比划比划,“让我把你的小鸡鸡给割了吧?”我吓得毛都给立起来了,慌慌忙忙的提了裤子就往家门跑,生怕他抓住我,把我按在地上就动手。但他好像并没有心情追我,只是立起腰来看着我傻傻的笑。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想通了他要我的小鸡鸡有啥用?这东西还能泡酒?
几年后吧,我搬来城里的几年后吧,一次偶然,一个村里的中年大妈来家里做客。我自在我屋子写作业,她跟我妈说话的内容我听的真切。
“啊菊,你知道俄们村儿那块憨老头前几天死了呀。”
“哪个呀?”
“就是天天在你家门口闲转的那个,你孩儿小时候还吓唬他的那个。死的时候也没人来管,还是俺家老刘用一块床单包着给他送葬了……”
“那老头啊,挺可怜的呀,哎。”
“啥呀,老鬼死了?”我心想。
“死了吧,死就死了,跟我又有啥关系呢?”我接着写我的作业。
秋天到了,老林里的桐树的叶子一张张都直往下掉,有的颜色金黄,有的一半金黄一半绿,完整的很少,残破的居多。这些叶子是我最看重的玩乐工具。
游戏名字叫什么忘记了,就是把落叶的叶子去掉,只留下一段叶柄,两个人各找一个,一个手拽着一边,另一个手拽着另一边。交叉着用力拉,拉断了算输。
我和老林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总是最快乐,我找了许多叶柄,从大到小排了队:最大的是大将,然后两个将军,四个小将,八个先锋,十六个小兵。直到手里确实一个也拿不下了,只好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但又要留意着老林去偷。(其实他从来没有偷过)只是在我说你可不要偷我的兵的时候做出来偷的动作。
老林的身材应该是上边男孩的身材,不知道他现在怎样。老鬼没死的话或许是上面的老头吧。
这一篇文字或许没人能看懂,因为这里的故事只属于我和老林,但我希望有许多人能看的伤心,假如你感动了,或许是你想到了你孩童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