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后会有期
第二天，费马早早地收拾好了包裹，随后悠闲从容地来到岸边，只待罗楚亭和子夜来接他。可他在岸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他们的身影。他猜想，他们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给耽误了。所以，他决定回去看一眼葛仁的情况。虽然他内心并不愿意面对他，但是医者的责任感还是占了上风。
费马轻轻推开门，走到葛仁的病床前，细细地为他查看了一下，确认他的身体并无异常之后，就要转身离开。谁知就在他刚转过身体的一刹那，葛仁竟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露出仇视的眼神，以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费马！别以为你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葛仁怔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体。“你早就醒了？”他问。
“是的！”他说，“打从你踏进房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醒了。”
“好！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不慌不忙地走近葛仁，然后搬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你竟不逃？”葛仁有些意外地盯着他。
“我又不傻，当然会逃。不过，”费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是现在。”
“你想做什么？”葛仁露出警惕的神色，“莫非你临走之前想杀人灭口？”
费马不屑地笑了一声，叹道：“葛仁啊葛仁！你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真想杀人灭口的话，昨日根本就不会对你施以援手。”
葛仁舒了一口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只是很想知道，我不过就是顶替了你的身份，但却从未打着你的名号去害人性命，你又何苦对我这么苦大仇深的？”
葛仁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最让我看不惯的是什么吗？”
费马将手一摊，露出无奈的神色。
“如果是其他人冒名顶替我的身份，或许我还会原谅他。可是，”他恶狠狠地盯着费马，“你却不行！”
费马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这又是什么话？怎么偏偏就我不行呢？”
“你若仅仅是顶替我的身份招摇撞骗也就算了。我葛仁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同你计较。”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哀怨的寒光，“你最最不应该做的就是以我葛仁的名义去救那九名伤员。你不仅把他们救了，还将他们给救活了，这才是我最不能原谅你的地方！”
“难道我救人还救错了？”费马疑惑不解地问。
“我说过，你救人没有错。你的错在于以我的名义救活了人。”他顿了顿，“想我葛仁生平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声名，它甚至比我的生命还重要。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将我孤心经营多年的声誉给全毁了？”
费马愈发疑惑起来。“我这么听你越说越觉得糊涂呢？”
“如果你知道我从小是在怎样的一种环境下长大的，你就会知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他喝道。
“哦？费某愿闻其详。”
“你或许已经听说了，我是葛慈恩在外面养的私生子。”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起来。“在我出生不到半岁的时候，我父亲为了防止家中的正妻知道我们的存在以后过来闹事，就把母亲和我送回了我母亲在江南的老家——金陵。母亲本就因为是家中庶女的缘故，不大受她父亲和嫡母的待见。现在，她还带了我这个拖油瓶来投奔娘家，处境更是举步维艰。虽说父亲每月会给母亲寄来生活费，我们娘俩也不算白吃白住，但是，这笔钱却被我的外祖父无情地收了去。母亲即便心里有怨言，也不敢吱声。谁叫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从小到大，我受到了母亲娘家人的各种欺凌。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不，你不会懂的……当他们都嘲笑我是没有爹的孩子的时候，我只能在心里暗自生气，而不敢大声说出来。因为，只要我一开口辩驳，等待我的永远都是一顿拳打脚踢。好在唯一能让我感到安慰的就是父亲每月一封的书信。他在信里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医术，将来好继承他的本领。”
葛仁苦笑了一下，“我自小虽然与父亲接触不多，但母亲常向我提起他是如何如何厉害的御医。在我心底，我认为他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夫。他鼓励的话语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的心里。我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努力学好医术，一是为了求得父亲的认可，二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当上宫廷御医，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对我顶礼膜拜。可是，始终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还没等到我出人头地，父亲竟然被罢免了官职，灰头土脸地回了老家。不久之后，他就郁郁而终了。”
许是讲得有些累了。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歇息了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继续说道：“父亲死后，我去到宫廷的愿望就算落了空。可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前功尽弃！我想，没有父亲做靠山又怎样？我一定要依靠自己真正的实力当上宫廷的首席御医！于是，我学医比以前更加勤奋了。我云游四方，向很多名医虚心学习，潜心钻研医术，几年之后，我的医术果然大有长进。慢慢地，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慕名前来找我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正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你却出现了！你凭一己之力勇救九人的事迹传进了我的耳朵。我怒不可遏，发誓一定要揭穿你虚伪的面目！”他的声音因发怒而有些颤抖。
葛仁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大概不会相信，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怕到这辈子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赶不上你！只要你存在一天，哪怕你只是个冒名顶替的，人们都将被你所深深吸引，而忘记一直在默默耕耘的我。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人阻挡我前进！所以——我要在皇上发现你之前彻底毁灭你！”
费马站起身，一脸凝重地望着他，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配从医！”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费马刚走出门，就看到了子夜和罗楚亭。原来，他们刚才一直站在门外面。
罗楚亭面色阴沉地说：“你救了他，就不怕自己成为被蛇咬的农夫吗？”
费马微笑着摇摇头，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我去把他灭口——”罗楚亭话还没说完就被费马拦住了。
“我宁愿自己被抓也不愿你这样！”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罗楚亭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现在就跟他们离开。他们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迎面走来了朝闻等人。
费马和大家一一道了别之后，便坐上船离开了。
朝闻眼看着船渐行渐远，忽然冲他大喊道：“后会有期！”费马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喊，也向她点头示意。
朝闻不知道的是，费马此番一别，却是带着某个使命离开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他要做一名真正的医者，而他需要救治的首要病人就是朝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