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吵醒我的电话里,黎颂的声音最不够提神醒脑,反而,一听到我更快的入眠,还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
上小学之前,我跟爸妈还在老家住,隔壁那家姓黎,一对夫妻养着一双儿女,父亲黎东佑,母亲姚英,大儿子黎颂比我小一岁,小女儿黎欣还在襁褓里。
那会爸妈工作整天不在家,我没事就趴在阳台上看着他家的院子,黎父面硬心软,黎母心大随性,再加上有个皮儿子,家里总是吵吵闹闹。
我和黎家的结缘因为一次不谋而合的笑声,让他们注意到了我这个屋檐下孤零的雨燕。
那天我依旧在阳台上,观望着隔壁家的小男孩发疯。
黎颂小时候太痴迷神奇宝贝,将家里的小狗改名叫皮卡丘,每次跟狗玩球时,都要把球攥在手心用力抛出,高喊一声:“去吧,皮卡丘。”幻想着他自己手上的软皮球变成了红白相间装着神兽的精灵球,而小狗也变成具有超能力的神兽,它体内含有十万伏特电,在高速奔跑中聚集能量,每一根毛都是释放电力的导丝,如果速度足够快,就可以召唤闪电。
等皮卡丘衔着球朝他跑去时,他会故意做出被闪电击中的样子,痛苦倒地,吐出唾沫,舌头偏向一侧,以此来让自己的遐想变得完美无缺。
斜阳从树缝里穿行,将影子刻在他的脸上,他在地上躺的十分惬意,还翻了个面,皮卡丘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地上将肚皮翻上来。
客厅里忽然传来黎妈咆哮声:“黎颂,我昨天刚给你换的衣服,你又往地上躺。”
听到老妈喊大名,他立马拾起身子,拍了拍土,皮卡丘也跟着起来,甩了甩毛。
黎妈收着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褥子,略带愠色的说:“下半年就要上一年级了,怎么还这副德性。”
黎颂歪着脑袋顶嘴:“老师说我年纪不满七岁,要我再蹲一年幼儿园。”
“我都让你爸托关系说通了,早念一年早一年毕业,我也早一年解脱。”
“我不愿意。”
黎妈撇嘴道:“你不是喜欢跟隔壁姐姐玩嘛,以后在一个学校就是真正的同学了。”
“我不要”说这话时,他的态度非常坚决,解释道:“他们都说爱跟女孩玩的男生没有脚后跟。”
黎妈扑哧笑出声,指着黎颂的脚问:“那你有脚后跟吗?”
“有吧。”他有些迟疑,又道:“这是一种诅咒。”
我毕竟比他年纪大懂点事,实在听不下去,从阳台伸出脑袋对他喊道:“我昨天还见你跟你们班一大群女生一块捉迷藏,看来那个诅咒要灵验了,今天晚上魔鬼就要削掉你的脚后跟了。”
黎颂听了我的话被吓得哇哇哭,黎妈被逗得嘎嘎笑,跟我打招呼,还热情的叫我去她家吃饭,对我说,黎颂是个小贫嘴,还没几个人能一句话把他噎死。
两家人因为小朋友间的缘分渐渐熟悉,爸爸和黎叔叔喝开心了还让我跟黎家认了干亲,虽然两家走得近了,可小时候的黎颂莫名怕我,总是离我远远的。
直到我上小学后,随爸妈的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我们便很多年没见。
一个梦还没做完,又被一个电话吵醒,一看屏幕,竟然是丁轩。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我接通电话直问:“有事吗?”
“阮前辈~”
丁轩带着颤音的语气让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他哽咽着说:“我开易总的车出事了,这会在仁济医院急诊,您能过来一下吗?”
“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我吼着,又气又急。
我以最快的速度叫了车赶到医院,冲到急诊寻找丁轩的身影,随机抓住个女医生就问:“您好,请问有个叫丁轩的在哪?”
那女医生弹了我个脑崩,苦笑道:“您好,请问阮思瑜是不是不记得唐伊伊长什么样了?”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急,忘了仁济就是唐姐工作的地方。
她无奈一笑,问我:“阮小鱼,我们几年没见了?”
这个问题她问了我很多遍,就是想催我早点回来,我歪着脑袋,面对她的感情牌插科打诨:“六年而已嘛。”
她朝我撇撇嘴。
我张开手臂:“六年没见了,抱一个吧。”
她后退跟我保持距离:“别,我穿得工作服,很脏。”
我只好作罢,不过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这一生能遇见几个一见如故的人呢,我跟唐伊伊在大学图书馆认识,她不小心把奶茶洒在了我的衣服上,出于愧疚要请我吃一顿饭,饭桌上我们一聊才知道,她就是黎颂常给我提起的表姐,那时候黎颂跟我说我与她很像,没想到后来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我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毕业后我去国外工作六年,她一直远程陪伴,她也是我的归属感之一。
伊伊从旁边的办公桌上抽出一个病历问我:“你跟这个叫丁轩的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事,昨天给我帮忙的路上出了事,我来看看。”
她抿了抿唇,看着病历皱眉思索了一会:“他是昨天下午六点车祸送来的,人没什么大事,皮外伤加上脑震荡,睡到天快亮才醒,我给开了药回去按时吃,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血检报告显示,血液里含有较多成分的乙醚,你问问他怎么回事。”
“乙醚?”
“就是临床上常用的吸入性麻醉剂。”她解释,又说:“我得去交班了,你先过去看看他,等我下班了一块回去。”
我点点头,随后我去病房找丁轩,一进房间就看到了,他头上包着纱布,精神还有点恍惚,一见到我苦着个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怎么回事,现在感觉还好吗?”我问他。
他点头沉默着,眼眸抬一下垂一下。
我叹了口气道:“好了,我没有怪你,你本来就是帮我的忙,说说吧,怎么突然出事了?”
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我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我只记得我有点困,打个哈欠闭了下眼,再一睁眼就发现车朝护栏撞了过去,我当时吓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困了?我忽然想起落落说他血液里含有乙醚,难道真和这个有关?
我问他身边怎么没人照顾,他说家人都不在安荷,昨晚迷迷糊糊记着是交警将他送来的,后来易总也来了。
“易川?”
他点点头。
这是他的车,交警通过查询第一时间联系到他也正常,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事易总还会亲自来,算是个不错的领导。”
丁轩却摇了摇头:“他可能以为出事的是你,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你去哪了。”
毕竟也算相熟,他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而我的见怪不怪却惹得丁轩疑问,他说:“阮前辈,听我师父说你跟易总很小就认识,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佯装要打他的样子举起拳头:“你皮痒了,乱编排什么呢。”
他躲避着吐了吐舌头,随后认真道歉:“对不起阮前辈,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绕路去送了个人,说不定不会出事。”
我吃了一惊:“车给你的时候还跟我说怕剐蹭,怎么拿到手就不怕了,还敢自己随便开,那车上有定位,不怕易总生气。”
他连忙解释:“我不是随便开,是在路上偶然遇见艾薇,她要去见客户,叫我送她一程。”
“艾薇是谁?”我好奇问:“你女朋友?”
“不是,是公司里一个当红主播,我不敢得罪她。”
“那她人呢?”我问。
“她伤的不重,醒来后坐易总的车走了。”
看来易川哥还挺看重这个主播的,我想起陈叔的话,难道易川哥就是因为这个主播跟易叔叔闹矛盾的?
丁轩难为情的说道:“阮前辈,修理费我会跟你一起承担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了,你好好养伤吧,幸好你没什么大事,不然我一辈子良心难安。”
“谢谢你,小鱼姐”,他傻笑道:“我听我师父这么叫你小鱼,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你随意”,我看着他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盐水道:“医生说你没事,我陪你把水吊完吧。”
他欣慰的点点头。
我想起唐姐说乙醚的事,觉得还是有必要弄清楚。
“丁轩,你从在墓园那会上车后有没有下车去别的地方?”
他摇摇头,说全程都没下去过,直到出事。
我摸着下巴思索,乙醚极易挥发,一般不会出现在饮食里,所以只可能在车里那种密闭的环境里吸入,我忽然想起早上一直开着暖风,忙问:“你开车的时候关暖风了吗?”
他摇摇头:“我觉得挺冷的就没关。”
“中间开过车窗吗?”
“开过一会,不过自从艾薇上车后就关了,她穿得比较单薄。”
封闭的车内环境只有这么一个内循环系统,我合理怀疑乙醚与空凋出风口有关,不由得心漏跳一拍,想起自己早上困乏的状态,如果我没有打开车窗,出事的就是我了。
可说来这车是易川的,难道有人想害他?
做新闻这么多年,见惯了人性的尔虞我诈,可很多时候只作为一个旁观者,而当这些阴谋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时,只有冲上心头的恐惧,我不由得冷汗直冒。
“怎么了阮前辈,有什么问题吗?”丁轩看我神态不对,紧张追问。
我没告诉他,这件事关乎的是易川,不能轻易让别人猜到,我看向这个少不更事的新人丁轩,决定从他身上入手。
“小丁,我刚回国不太了解,我们公司最近有大项目要和其他公司竞争的吗?”
面对既得利益所做出的狗急跳墙之举,我率先想到了这点。
丁轩连忙打开手机查了查回答我:“我听我师父说公司最近打算收购一家公司叫什么,果欢娱乐,公司虽然不大,但接洽的资源很好,旗下的艺人在圈里流量也都不错,而另一家公司KDNEWS也想收购,目前都还在谈。”
KDNEWS,这名字乍一听十分耳熟,仔细想想,这不是浩恒宇家的公司嘛。
我当年出国的时候其实算是安荷电视台的记者,但后来安荷电视台将国际新闻部的经营转给了现在的公司云河传媒,云河传媒被易氏集团收购后,迅速成为行业大头,而这个KDNEWS能和云河一争,看来浩恒宇这个公子哥不仅别具一格的不继承家业跑出去历练,还低调的掩饰了自家公司的影响力啊。
不过,乙醚这件事究竟与KDNEWS有没有关系,还有待调查。
倒是丁轩打量着我的表情,突然问道:“小鱼姐,难道国际新闻部真得要解散了吗?”
其实回国之前也听黄纾婕提过这件事,国内的传媒公司现在都趋向于影视娱乐,国际新闻在这些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化面前确实不太吃香,仅有国家级电视台出品就完全够了。
我无所谓的语气回答他:“解散就解散呗。”
丁轩自嗨的拍着腿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会是艾薇会来我们网宣部当主管,如果是小鱼姐你的话,我可就太开心了。”
我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纠正道:“我不会去网宣部的,如果云河不做国际新闻了,我就换个单位工作。”
丁轩一脸震惊,他说看我那么轻松的状态还以为我早就在公司里找好出路了。至于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去网宣部当主管,可能还是觉得我与易川关系匪浅。
“小鱼姐,做国际新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
“非常重要。”
背后传来一声疑问,丁轩明显僵住了,我回过头,易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他重复问了句:“为什么国际新闻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我明明有脱口而出的答案,可易川的眼神就像子弹一样直钻我的瞳孔,那种期待又恐惧的情绪从他眼底流入到我的眼底。
我开始怀疑,对于易源,他到底是想希望我铭记还是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