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宁嘴唇发白，指节微微颤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似乎想开口解释，最终目光突然黯淡下来。
纪景逸没再看她，而是转头对我说：「联系爸妈把她带回去吧。」
我有些恐慌，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否则纪景逸不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但我说不出来，那样显得我太小心眼了。
或许，那时他勃然大怒的口吻里夹杂了担忧，夹杂了关心。
或许，那时他就开始喜欢孟夕宁了。
我摇摇头，把满头的思绪都晃出了脑袋。
打开手机，朋友圈孟夕宁发布的一张婚纱照跃入眼帘。
照片中，孟夕宁身着精致婚纱，只露出一个侧脸，垂眸专注的看着纪景逸。
纪景逸单膝下跪，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为她戴上婚戒。
配文是：「余生有你，足矣。」
发布时间是「1分钟前」。
兴许是事情的走向过于荒谬，微信里陆续涌入大学同学的消息。
班长给我发了句：「怎么回事儿啊？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也有关系不好的来阴阳怪气：
「没事，虽然被甩了，但是世上男人千千万啊。」
「你加把劲，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我压下心头泛起的苦涩，沉默着把手机熄屏。
可我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毕竟连我自己也以为，我和纪景逸会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6
情绪的崩溃是一瞬间的。
就在我翻到了一张他们的拍立得照片的时候，来得猝不及防。
照片里，他们站在迪士尼城堡前。
孟夕宁头上戴着紫色的兔子发箍，亲昵地挽着纪景逸的胳膊。
而纪景逸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日期，让我印象尤为深刻。
那一天，我下班回家路上被车撞了，最终在被路边低矮的铁皮划了个口子。
伤口在手臂处，鲜血汩汩。
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故，我经验不足，有些手足无措。
所以刚到医院我就给纪景逸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他语气却颇为冷淡：「有事吗？」
「我被车撞了，在医院缝针，能不能……」
他所处的环境听起来很嘈杂，起伏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的声音。
他敷衍地堵住了我接下来的话：
「乖，我在出差，你先自己解决。」
那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表现得那么冷淡。
只是猜测，或许是工作太忙，亦或是碰到了不顺心的事。
但是现在一切都清晰明了。
我撞伤送医缝针的时候，他正在迪士尼陪我的妹妹玩。
还记得我那天缝了七针，没打麻醉，却一声疼都没喊。
临走前，医院里的护士小姐叮嘱我说：「回去后伤口不能碰水，这么漂亮的手臂可不能留疤。」
可即便我万分小心，这条丑陋的疤痕依旧伴随了我很久。
直到今天，依旧有淡淡的痕迹。
我举起手，看向右臂那处浅白色的蜿蜒疤痕。
这道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曾经数次让我感到巨痒难忍，厌恶至极，就像我和纪景逸的那些过往一样。
每每想起，都令人作呕。
7
孟夕宁终于得偿所愿了，在生命的尽头，抢走了我所珍视的最后一样东西。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挽着纪景逸在逛街。
她时不时仰起头，撒着娇央求纪景逸给他买些什么。
纪景逸面上从未有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宠溺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遇到快撞上她的行人时，纪景逸还会万分小心地把她揽进怀里。
直到孟夕宁抬眼看到我的一刹那，气氛突然僵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纪景逸的衣角，表情似乎对我十分忌惮。
酝酿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姐姐，我和景逸下周结婚。我知道可能很突然，但是毕竟我没剩多少时间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清亮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紧接着又抬起头：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纪景逸闻言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极了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
「就当完成宁宁的最后一个心愿，可以吗？」纪景逸试探地看向我。
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像之前数次一样，孟夕宁哭一下，或是笑一下，都能不动声色抢走我的东西。
而我只能接受。
不同的是，从前纪景逸会说要陪我一起对抗世界，现在他却站在孟夕宁的那一边。
看向我时眸光冷淡，疏远得如同陌生人。
8
婚礼当天。
孟夕宁穿着纯白色婚纱，更加衬得脸色发白。
她长相寡淡，身体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此刻她正挽着纪景逸的胳膊，眼神温柔。
纪景逸看着她，眼底一片心疼，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
爸妈眼眶发红地看着孟夕宁，一副随时要泪水决堤的表情。
而我坐在角落的席位上，旁观着我爱了七年的男人和我的亲妹妹情深意切的样子。
尴尬，无措。
孟夕宁举着话筒，眼眶微红：「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梦寐以求的时刻，即便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仰头看向纪景逸，甜甜一笑，无视他眼神中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从前，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成天追着他跑。」
「他不喜欢我，我就缠着他。尽管这样做不合理，但我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我追他真的好辛苦，因为他被我惹急了还会骂人，说很重很重的话。」
「我不后悔，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会慢慢挤进他的心。幸运的是，他这座冰山最后还是被我融化了。」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静静看着纪景逸。
潜台词好像在说：后悔吗？
后悔这七年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我姐姐身上了吗？
后悔过去对我漠不关心甚至破口大骂吗？
故事真好。
七年前，新郎对新娘产生误会，而新娘情窦初开，从此锲而不舍地追求爱情，试图融化这座冰山。
七年后的今天，这对欢喜冤家最终修成正果，剧情波折得就像电视剧里会发生的那样。
而相较之下，我们的感情发展得太平淡太普通。
台上仪式进行得无比顺利。
那个从未对我露出笑脸的爸爸，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孟夕宁交到纪景逸的手上。
然后纪景逸牵过孟夕宁的手。
彼此说出那句「我愿意」之后，他单膝下跪。
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戒指。
画面放大，再放大。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同一个方向，看得眼睛有些酸涩。
试图在纪景逸的脸上找到一丝犹豫。
但很遗憾，没有。
9
仪式完成。
眨眼功夫，纪景逸和孟夕宁已经走到跟前敬酒。
孟夕宁笑眼弯弯，把酒杯递到我跟前：「姐姐能来我的婚礼，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还以为姐姐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我哑然失笑，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身旁的纪景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孟夕宁拽了他衣摆好几下才缓过神来。
她睫羽微颤，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
「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景逸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言下之意，他爱她。
但如果往后他关心我，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孟夕宁的遗愿。
孟夕宁眨眨眼睛，落了两滴眼泪。
这招对纪景逸很受用。
他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心疼地把孟夕宁揽进怀里，眼眶微红地说：
「别瞎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多讽刺。
因为直到此刻，我还记得他磕磕巴巴向我告白的样子，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一看到这张脸，大段大段的回忆就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我脸上依旧强颜欢笑，却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祝福送到了，我公司那边还有点事情，可能要先走一步。」思绪乱成一团麻，我迫不及待要逃出这个地方。
孟夕宁恍若看穿一切，回头抓了一把喜糖：「姐姐，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她笑容浅浅。
杀人，诛心。
我含糊地点点头，再没抬眼看纪景逸的表情，转头走了出去。
10
经历了这样一场闹剧，原以为此生不会再和爸妈联系了。
没想到孟夕宁和纪景逸婚礼结束后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声音听起来苍老很多：「映白，你妹妹这几天念叨着想要回景逸送给你的那条项链。」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宕机了片刻。
然后才想到，她口中的项链，是纪景逸和我确立关系那一年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当时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关注着我的反应。
他说：「这条项链的意思是，与你相恋。」
「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分开。」
我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就为我戴上了这条项链。
项链的中心是一颗湛蓝色的钻，会像心跳一样闪动。
刚戴上那条项链的时候，孟夕宁还盯着它出神了很久。
原来早就惦记上了。
似乎是我停顿了太久，电话那头的妈妈语气突然强硬起来：「宁宁身体不好，有什么要求就迁就一点吧，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不给她，也不知道爸妈要为了这件事闹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那条项链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好，我有空找找，找到了给你们回电话。」没等她说下一句，我干脆地答应了这件事。
我突然开始好奇，如果那个得了胃癌的人是我，爸妈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会不会为我完成心愿。
旋即觉得有些可悲。
答案是否定的。
大概在他们眼里，我压根算不上他们的女儿。
否则他们不会一次又一次把我推开，不会为了孟夕宁而让我放弃自己的男朋友。
或许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孟夕宁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