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两天的大雪再下时就更加凶猛,一眼望过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模糊了顾觉寒的视线,抬头望,只能隐约看见阁楼上倚着一道倩影。
那天过后,沈慈就一直躲着不愿见他,一步都没有踏出阁楼,方才听管家说,沈慈身子着了凉,发热咳嗽还不肯吃药,嫌中药苦嫌西药涩。
其实她哥哥并不会被处决,传出这样的消息只是为了引出沈临渊的同伙,只是这样机密的消息他不能告知出去。
再者,身为沈临渊的妹妹,沈慈表现得越悲伤,暗中藏起来的人就会越信服传出的消息。
顾觉寒在阁楼下躇踌片刻,咬咬牙还是上了楼,“着凉了怎么还出来吹风?”
“想见见你。”
顾觉寒心口顿时塌陷一块,神情就松弛了下来,又听见沈慈下一句说:“你也不来看看我。”
顾觉寒无言。分明是她不愿出阁楼见他,这会儿还倒打一耙。
考虑到她情绪不好,他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嗯了声说道:“最近有些忙,今天有时间就来陪陪你。”
”在忙什么?”她像是随口一问,目光投放在窗外的院亭,空茫茫的,什么都倒映不出来。
顾觉寒见她这幅模样就觉得心疼,拿了件银白狐毛外套出来给她披上,搂着她淡薄的肩膀希望能传递过去一丝温热。
他帮她梳理凌乱的乌发,嗓音低沉柔和的说道:“我想办法让你跟沈临渊见一面好不好?”
沈慈苍白的唇瓣抖了抖,低轻的应声,”好。”
关押沈临渊的地方还是北平东边守卫森严的尖峰集中营,要想进去一趟并不容易,上次顾觉寒冒险拿着过期的证明混进去了,这次就不能用同样的法子。
可看着夫人眼中柔柔弱弱潋滟开的泪光,顾觉寒忍不住登门找上林殊帮忙,对方果断摇头拒绝,“我可没办法带着俩人混进去,顾少将你太高看我了。”
顾觉寒目光幽深的注视着他,他斩钉截铁的说:”你有法子!”
林殊不吭声了,在顾觉寒跟前焦躁来回走动,他心中腾升起一股怒气,他停下脚步,指着顾觉寒破口大骂,“你这是为了女人要把你兄弟拉入险境!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急喘两声,接着道:“如果被发现出了事,我们兄弟没得做了!”
顾觉寒沉着声,用力拍了下林殊的肩膀,“林殊,这次你必须帮我!”
林殊将他手甩开,闷声抽起大烟,吐出俩口苍白的烟雾,哑声道:“两天后下午三点。”
雪下得大,天反而没那么冷了,稀薄的日光穿过干枯的树枝,洒在沈慈白皙盛雪的肌肤上,白色的缎带围脖显得她下巴尖锐得可怜。
才几天没见而已,沈慈又瘦了一圈,就快只剩下皮包骨了,在雪中风中,脆弱的就像一折就断的杨柳枝,令人生怜。
林殊叹气,难怪顾觉寒要为了这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险,任谁在看到沈慈苍白着一张小脸,目中惊惶,都无法硬着心肠置之不理。
顾觉寒换上一身褐绿色的警卫员服装,压低着帽子跟在林殊身后,脊背微微弓着。
这是他为沈慈低下的头颅弯下的腰,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林殊情绪复杂的带着俩人往尖峰集中营内部走,每当有过路的熟人向他打声招呼,他浑身肌肉都会紧绷一下,脸庞轮廓冷硬,端着拒人千里的气场。
看见三号房门号,林殊的脚步急了些,迅速打开门将俩人推了进去。
“快点!”他催促。
房内的青年坐在一把木椅上愣神,听见声就抬起脸,在瞧见沈慈时瞳孔当即紧缩。
“小慈?”
“哥!”沈慈带着哭腔喊他。
被关在这里多时,沈临渊已经瘦得脱相,脸上的颧骨凸起,双颊肉凹进去,神情是一种无望的了无生趣。
顾觉寒靠着冰凉的墙壁,冷然的看着俩人抱在一块。
房外的林殊心底焦虑,看看房门又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来往的人,心脏频率过快的跳动着。
沈慈知道时间紧迫,没有太多时间感怀,她半蹲下抓着沈临渊泛黄的手掌用眼神细致的描绘他的五官,像是要将他牢牢悍在心里。
待在这里许多都一直无动于衷的沈临渊,在见到沈慈时终于出现一丝动摇,他红了眼眶,哑声道:“对不起。”
外边的林殊开始不耐的敲门,“快点,再给你们五分钟!”
“你好好照顾身体,有什么事实在扛不了就不要管,再帮我给父亲带句话,就说临渊不孝,没能在他年老时陪伴,让他别责怪我。”沈临渊急急的嘱咐着。
才五分钟,见到自己疼爱的妹妹时他有太多话要讲,五分钟哪里足够。
他抬起手背为沈慈抹了把泪,见小妹妹泪水如泉涌一样流下,他心里无比难受。
沈慈从小就受宠,有他护着罩着,也不知道没了他时时刻刻护着会不会遭欺负。
“你一定要过的好好的,让哥哥安心。”
沈慈重重点头,悲戚的说不出话来。
林殊第三次敲门,“出来!”
沈慈猛地紧攥青年枯瘦的手指,又唤了声,“哥。”
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沈临渊突然伸手,悄悄地在沈慈手心划拉了几下。
沈慈心里一惊。
寥寥数笔,写出一个“走”字。
她不自觉地回头,看向正向她走来的顾觉寒,眼里明明白白有了感情。
沈临渊猛地一闭眼,心痛无比的模样,将那字连着划了好几遍。
顾觉寒终于走近,上前把她抱起,柔声哄着,“好了,已经见面了,我们该走了。”
等俩人走到门前,沈临渊忽地叫顾觉寒的名字,顾觉寒冷着脸回头,眼神询问。
“若是让我知道你没有好好照顾小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顾觉寒慎重的沉声应答,“我会的。”
三人有惊无险的从尖峰集中营里出来,等上了车关上车门,沈慈蜷缩着身子窝在顾觉寒怀里,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林殊透过后视镜给顾觉寒使眼色,生怕他一个心软就说漏了嘴。
顾觉寒一向公私分明,虽心里对沈慈十分心疼,却是并没有要告知她真相的意思,只是无声的安慰着,给予肩膀给她依靠。
车身在公馆前缓缓停靠,顾觉寒打横将她抱起往里走,沈慈木着脸流泪,耳畔是男人一下又一下沉稳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