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光辉如薄纱笼罩四野,已是夜深人静,一身素白衣衫的夏莺端坐在上层的船舱里,十指闲散的拨弄琴弦。
为怕吵醒下面船舱的乘客,夏莺刻意弹了一首舒缓的曲子,曲调悠扬如催眠曲一般。
琴音如泉水叮咚,又如风吹铃动,又好像此时船静静行驶的湖面,水声潺潺。
一只白鹭单脚立在桅杆上,月光照在洁白的羽毛上氤氲出一圈光晕,好似云宫的仙鹤,扶摇直上九万里。
“谁,谁在那里?”
身后一声突兀的咚的一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甲板上,琴声戛然而止,夏莺双手按在琴上。
转过身时却看见九郎一身玄衣凌空落下,好似黑龙入江,稳稳的立在船头,方才的声音就是他在船舷上借力发出的。
夏莺见是九郎深夜而来,微微有些吃惊,起身迎上去,“你不是随他们进京了,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九郎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夏莺的影子,勾唇一笑:“没有事我就不能过来看你,你放心,我待一会儿就走,今天中秋,我猜你一定睡不着。”
他言笑晏晏,眉目之间全是缱绻深情。
夏莺瞧见他眸子里带着血丝,发丝也有些凌乱,晓得是星夜赶来,便有些心疼,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你这一路奔波来去,不累么?”
略一皱眉,九郎挤眉弄眼的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还真有点累了,哎哟,我的腿都要累断了,你快扶我一把。”
他刻意身子一歪,朝夏莺伸出手,夏莺却恼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别过身不理。
径直走到方才的案几旁坐下,但还是抬手执壶倒了杯水放在了对面。
九郎见状,一挑眉梢,咧嘴一笑,走到桌子旁边挨着夏莺坐下:“我知道你这是在心疼我,对我来说纵马狂奔三天三夜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待到最后一刻再走。”
夏莺听了,面上虽然平静如斯,面纱下的唇角却情不自禁的勾起一丝温婉笑意,心田波光潋滟一道暖流。
“喏,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九郎笑着从背后抽出手来,将用巾帕包裹着的一包东西放在了夏莺面前。
夏莺看了他一眼,伸手揭开,竟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月饼,外皮洇着金黄色的油酥,香味拢鼻。
九郎见夏莺弯起眉眼,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来的时候附近铺子都关门了,这是我拿着刀逼着店家做的,再晚可就没有了。”
说话时他的眼角露着一抹促狭,
夏莺听了,不以为然的抿唇笑了笑,他知道九郎不是这样的人,这月饼不知道是他怎样求来的。
“中秋夜别人都是阖家团圆,你也好意思拿刀逼迫人,这月饼到底是怎么来的,你不说我可不吃。”
她假意嗔道。
九郎微微一叹,看了一眼夏莺,缓缓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不是赶着来见你,看到路边有个小孩拿着一个月饼,我就给抢了。”
夏莺忍不住笑出声,“你啊你,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算了,你不说就不说,看在你大老远赶来的份上,我便勉为其难的笑纳了。”
她见九郎玩世不恭的样子,连日来的离别之愁在这一刻全散了。
九郎见夏莺终于笑了,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看见你笑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跟我一样舍不得,一路抓心挠肝,愁眉苦脸。”
她听了神情微微一怔,一双含情水眸定定的看着九郎,张了张口有心想要说什么,然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你真同我一样也是吃什么都不香,困了怎么也睡不着?”
夏莺心里惭愧满怀,若说心里不挂念九郎也是谎话。
不过她想的更多的却是此次江南之行,若是一切顺利都好说,若是不顺,怕是还要多费周折。
夏莺没有应话,动手把月饼分成四份,留下两份还包起来,递给九郎一块:“吃吧,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怎么着也要自己尝尝不是。”
九郎看着夏莺手中的一小块月饼,伸出手来,却在触碰到月饼的那一刻忽然改了方向抓住了夏莺的手往自己唇边一送,张口连饼和手指一起含在了口中。
“嗯,这饼真香,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月饼。”
丝丝甜香弥漫在唇齿之间,比吃了蜜还要甜上百倍,如深海般的眸子凝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夏莺,唇角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
夏莺只觉面皮灼热如火烧,心如鹿撞,这种忽然而来的悸动令得夏莺心中暖意横生,四肢百骸酸麻。
“阿莺,你也尝尝。”
九郎拿起一块月饼往夏莺眼前一递,眼中可见日月山川都不及眼前佳人一笑。
夏莺接过九郎手中的月饼用衣袖一挡含在口中细细咀嚼,神态优雅闲适,不失大家风范。
哪怕是颠沛流离,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高贵也是抹不去的。
九郎痴迷的看着夏莺把月饼吃下,那赧然羞涩的样子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也上去把人一口吞下,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龌龊,随即撇开眸子指了指天上的明月。
“阿莺,不如你给我跳一支舞吧,我想看你跳舞。”
九郎不辞辛苦前来,夏莺自然不忍拒绝。
她起身走到船头的甲板上跳起舞来,一袭白纱素裙翩然起舞,月光氤氲间仿佛展翅欲飞的白鹤。
丝丝缕缕的清辉在周身浮动,化作鸿蒙灵潮,卷起她的发丝,衣袂,翩翩若舞不似凡尘中人。
九郎在脑中搜索着以前喝茶听书时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溢美之词,不若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就像夏莺说的,聚散终有时,不管两人再怎么不舍,还是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九郎取下脖子上戴着的虎牙放到了夏莺的手心。
“这是我十二岁那年猎的第一头老虎的牙,一直戴在身上,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当做是……定情信物!!”
夏莺噗嗤一笑,“别人送定情信物都是金啊玉啊的,你难道就准备用一个虎牙打发我了?”
九郎微微一囧,“金玉没有,我就只有这个,你若是敢丢,我跟你急。”说着攥住夏莺的手紧紧一握,那样子就好像在说,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没得选。
夏莺见九郎还生气了,她忍着笑意把手伸到了九郎面前,刚要张嘴,九郎误会她的意思就真急眼了,
“你要是真不想要,那你就丢了,反正送回去的东西,我是不准备拿回来的。”
他气哼哼的,似乎颇受打击。
夏莺无奈一笑,“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我还没说呢,你就生气了,难道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她拉过九郎的手将虎牙放在他手心里,妩媚一笑轻轻的说道:“难道你不知道男子送女子戴的东西要亲自给她戴上才行?”
九郎一怔,下一刻内心欣喜若狂,亲自把虎牙套在了夏莺的脖子上,看着夏莺娇俏美艳的样子,伸手将人揽入了怀里,
“阿莺,终有一天,我会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来娶你!”
她是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也是他的公主,他怎么会叫她受半点委屈啊!
若是可以,他真的想把这个女子揉进自己的骨子里,跟她沧海桑田,至死不渝,哪怕海枯石烂,他们也会相融在泥土里。
夏莺手心里攥着脖子上的虎牙,她知道这里面是九郎的整颗心。
十二岁。
那是一个少年最张扬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