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享受过众星捧月待遇的辛二郎,两眼放光道:“阿姐,你真厉害耶!”
“所以,你以后也要做一个让人佩服赞赏的人哦!”
“知道了!”辛二郎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阿姐,他们说你只是暂代原来的花匠,那等他回来后,我们是不是还要回到溪柳村去?可我不想回去,这里多好啊!有这么漂亮的大花园,有工钱拿,还能吃到好饭菜。”
牵着他手的元月,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跟二郎解释。
好一会才道:“二郎,你记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里虽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还有,留我们长久当差也好,暂时当差也好,这都没什么的。因为我们还有一片葡萄园啊!”
“对啊!”说到这里,辛二郎又高兴起来。
“其实,即便没有葡萄园也没关系,在这里攒够了本钱,我们还可以回溪柳村继续去种菜、卖菜。”
辛二郎却茫然的看着她道:“为什么啊?种菜多辛苦!还会被人偷。”
元月摸摸他的小脑袋,“种菜虽辛苦,但毕竟是自己的营生。你相信阿姐,无论做什么,我们一定会做成,也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再说了,这世上,好人还是比坏人多的。
不会总有人来偷我们的菜。”
回到小跨院后,元月便将那棵茄子树移栽在院子中,并在周边给它搭了个简易的暖房。
不过,没两日元月发现这样也不行。她便将这棵茄子树移植在瓦缸里,白天同二郎将它搬至阳光下,夜里搬回屋里。
*
第二日,元月正式上岗。
昨天那位大娘同她说过,前院的茶花要追肥了。
元月便去给茶花追肥。
好大一棵茶花,长得比元月还要高出大半个头。
枝上缀满粒粒微红的**。
大约,只需几个好日头一催,便全部绽放了。
元月正蹲在茶树根旁,掘土挖坑,好放老花匠之前就沤好的肥料时,不提防有人已走至身后。
她专心致志的干着活。
身后的人便专心致志的打量着她。
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换上女装。如果不是昨晚府衙总管事向他禀报过此事,今日自己又是专程来园子里找她,真得会认不出的。
嗯!黄衫绿裙,娇俏又明媚,很合她这个年龄的小娘子。
卢景裕默默打量着,心下恍然——
自己什么时候起,对一个小娘子上心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有可能是阿洄,阿溯的小妹?
但她会是吗?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真得很特别!
元月干完活,起身,一回首,便看见了一丈开外的卢景裕,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似乎是来找自己的。
绯衣墨发,玉面红唇,同身旁的那棵常青树,相得益彰,端得是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
四目相视,元月忙向他弯腰施礼。
卢景裕摆摆手:“可还习惯?”
“挺好的。”
“住处都安排妥当?”
“是的。”
卢景裕又道:“那我就放心了。”
听罢,元月颇有些感动,笑道:“长史可曾听过,由俭入奢易。
这节度府府衙不知比平常百姓家好了多少倍?过惯了溪柳村寒素生活的人,怎会不适应这里呢?”
说罢,元月又向他施一礼:“元月多谢长史照拂之美意!”
闻言,卢景裕不禁眉眼松动,面露些微的笑意。
只是转念间他又想到:倘若元月真得何溯之妹——何洄,那么当初她流落至溪柳村,又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毕竟由奢入俭难啊!
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或许她只是一个比较出类拨萃的农家女吧!并非何溯之妹,云麾将军之女。
这时,有一后院的仆妇过来寻卢景裕道:“呀!长史原来在此啊!我家小娘子请您过去呢!”
“哦。”卢长史应了声,冲元月点点头,便折身同那仆妇往后院去了。
目送着他俩人离去的背影,元月心中奇道:古人不是特别讲究礼法的吗?卢长史一个外男,怎能如此自由的出入节度使家的内宅?
昨日陪节度使家公子,今日又去见他家小娘子,难道小娘子是个小娃娃,所以不用避讳?
想起林黛玉初进贾府时,处处留心,步步在意的自我忠告,她忽然觉得非常适用于现在的自己。
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自己只是来打工,挣上一桶金,混上个脸熟就回去自主创业的人,切莫纠缠到内宅纷争中去。
元月撸起袖子继续干活。
大约因着老花匠有些日子不在,园中的花草树木,需要打枝修理的还挺多的。
从跨院里出来寻她的辛二郎,也帮着将那修剪下来的枝条,运到指定地点。
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前院还是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直到申时时分,才转移至后院。
当元月正挥舞着一把大剪刀,将一棵长得张牙舞爪不成形的矮冬青,修剪成一个球形时,那管事的恰巧路过这。
当他看见元月时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说道:“昨日见到你时,心里就在想这到底是小郎君呢,还是小娘子?长得这么秀气俊俏。
嗯!果然是个小娘子,还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只是,这么多活计交给你,你可做得来?”
“我可以慢慢做。今日做不完,便明日接着做。”元月笑道,“我想,您老一定不会怪责我的?”
管事的哈哈笑了起来:“嗯!不但人俊,还会说话。不过,以后再来后院,你阿弟就不要带进来了。毕竟这院子里住着女眷,多有不便。”
元月忙赔礼说,知道了。
待那管事走后,元月和辛二郎相视一笑,一个吐吐舌头,一个摇摇脑袋。
“二郎,从今晚起我先教你读书认字吧!”
元月想到,如果不教辛二郎跟着自己,他一人待在那跨院里一定会寂寞无聊的。
而目前,她俩所有的钱加起来还不够送他去学堂读书,只能再等一些日子。
二郎一听当然欢喜。
自从父兄下落不明之后,他在同元月朝夕相伴的日子中,越来越信赖她,也越来越祟拜她。
元月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极其乐意的。
况且,自己读了书识了字后,肯定会同阿姐一样英明神武的。
俩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倒也并不觉得劳累。
这边的常青灌木修剪完后,他俩便又去到另一边。
而这里,紧临一栋小楼。
小楼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拨动琴弦之声。
元月想不出是否是昨日那位白裘郎君,还是节度使家其他家眷。
只是这琴声,着实晦暗艰涩刺耳。
看来,弹琴之人,琴艺实在粗疏一般。
又或者是个初学琴的小娃娃吧!
看看日头,估摸时辰已不早,想着昨日去厨房就有些迟了,今日可不能再迟,便招呼着二郎歇工。
匆匆赶到厨房后,果然没有太迟。
那长餐桌上的人并未坐满,还有几个空位。
进门后,元月带着辛二郎,熟门熟路的拿了饭菜,挑了两个空位坐下。
今日的晚饭是蒸饼、咸菜和小米粥。
当他俩埋头吃饭时,隔壁桌上一个和元月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却在那抹眼泪。
坐元月身旁的一个仆妇悄声向她抱怨道:“李小娘子学琴,自己记不住,反拿春娘她们撒气,怪她们不帮着记谱。”
原来那哭着的便是大小姐房中的婢子,春娘。
而这节度府后院里也只住了这么一位小娘子,便是节度使李大帅的孙女——李真儿。
李节度使来淮南任职时,也只带了她这么一位家眷。
一则是年老需要亲人陪伴,排遣孤独、寂寞,二则是这个孙女自小就跟着他,实在舍不得分开。
也因着祖父对她的宠爱,攀了门好亲事。
对方是清河崔氏族中子弟,据说饱读诗书、通晓音律,是个难得的风流才子。
这李真儿为了将来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甚至被未来夫君高看一眼,特地请了琴师来教自己琴技。
练了一年,也没什么长进。
她便怨那琴师水平有限,所谓名师出高徒,师父水平就这样,那她这个徒弟又能怎样呢?
最近,听说又请来了一位从长安来的,名动京城的琴师。
那琴师据说也是个世家公子,并不愿来节度府授琴的。最后,硬是被卢长史给请了来。
你看,都教了三五日了。
李小娘还不能奏成一曲。
可怜了她房中的那群小婢子们,成了出气筒。
“哎!同人不同命,就连做婢子也是,跟了个脾气暴躁且任性的主人,要多受好多气,多吃好多苦头。”那仆妇长叹了一声。
听罢,元月向春娘投去爱莫能助的一瞥。
晚间在自己的小跨院里,元月用手指沾了水在炕桌上写下“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辛二郎念,并解释道:“我看见一只狐狸慢慢走在淇水石桥上时,心里想起了你。怎么办呢?天冷了,你却没有衣裳可添。”
辛二郎听罢,愣怔了会,小声道:“你是在说阿耶和阿兄在外面,天冷没衣服穿吗?”
元月也愣了会,摇摇道:“不会的。他们现在生活的地方,一定我们现在还要好,还要幸福。二郎,你就不要多想了。”
她想起年前对二郎说过的那席话,打算继续哄骗下去。
辛二郎却是半天不语,既不欢喜,也不悲伤。
元月暗道: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