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有些不可置信。
那么多聪明人不知道的事,她一个傻子竟会知道?
“你知道哪里有暗礁,哪里河道窄,哪里有深旋?”
里正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元月冲他坦然一笑,点点头:“天天跟着长生溪上跑,怎会不知呢?他都跟我说过。”
里正听罢,想想觉得也是。
只不过,眼前的人与传说中的并不一样啊?
人人都道辛家捡了一个傻媳妇回来,可眼前这位,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神清坦荡,哪里傻呢?尤其是面对官府里的人还能镇定自若,毫无惧色。
莫非——
她是傻到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
不过——
为了能交差,他暗道:既然这事是她自己揽下的,倘若办砸了也赖不到我的头上。
于是,他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卢判官。
卢判官不知道里正的心思,再者公务要紧,当即点了点头,又见天色不早,便道:“明日辰时初,在村口码头处汇合。”
元月点了点头。
“有劳了”,卢判官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元月却喊住了他,“敢问这个有酬劳吗?”
里正听了,惊诧的张大了嘴巴。
元月瞥见后,立即改口道:“如果没有工钱作报酬,那么能不能抵劳役?”
里正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到底是谁造得谣说元月是傻子的,一般人都没她精明好吗?
哼!传言真不可信。
卢判官面无表情道:“一天一贯,如何?”一付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边,元月淡然的点头应下。一付不多不少,勉强可以接受的模样。
那边,里正后悔的肉疼。
对长溪的了解,自己虽不如辛长生,但未必就不如元月,好歹自己也在这溪边生活了好几十年。
到嘴的肥肉就这样丢了,里正红了眼睛,却无可奈何。
既然此事已谈妥,卢判官当下带着人马便要走。
就在这时,曹家的一个年轻的仆人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官差赶到。
匆匆忙忙,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卢判官认出正是节度府中公人,心下也有些纳闷。
那官差行了个礼后,直接凑到卢判官身旁,附耳说了一会。
元月不知道那官差说了些什么,只不过看见卢判官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心下有些疑惑,猜不透是他家里出了事,还是淮南府里有事?
待那官差说完后,卢判官只说了句“我这就回去”,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村道窄,那马起先只是慢跑着,待出了村口,便如风驰电掣般飞奔而去。
目送着卢判官绝尘而去后,里正凑到那官差跟前,一边套着近乎,一边想要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那官差摆了摆手,一付事关重大不能说的模样,跟另外几个官差道:“你们且先随我回去吧!”
“那,这边勘察水利之事?”一个官差问道。
那官差道:“我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安排的?只是估摸着,此事可能要缓上几日了。”
“哦!”
当下,先前陪在卢判官左右的几个官差应了声后,便也准备返城。
元月见此,在后面追问了一句:“那你们以后还来吗?”
其中的一个,回头道:“定下的事,应该不会变。”
“那——记得来找我。”元月跟在他们身后不放心的叮嘱道,“我给你们作向导。”
里正见此,忍不住冲着元月“嘿嘿”干笑两声。
对此,元月懒得理会。
自己光明正大的挣钱,有什么好笑得?
*
太阳渐至西斜,暮色将起。
元月招呼着辛二郎,将晒出来的家什再一样样顺回去。
事情还没做完,辛二郎便喊起饿来。
元月道:“那你把窗户下的那些柴草拾进屋,我来做饭。”
辛二郎却忤在原地没动,而是在身上尚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手,从怀里摸出半只蒸饼来,道:“阿姐你饿吗?我这有饼,我们分着吃。”
那半只蒸饼都不及辛二郎的手掌大,一个人吃尚填不饱肚子,何况两人分着吃?
“哪里来的?”
“昨日我没有领到饭,卢判官给的。”
“哦”,元月应了一声,想起那张冷面俊脸,又联想到他曾送自己和二郎回家,心道:看似冷冷清清拒人千里,却真正是个冷面热心之人呢!
忽而想到,自己先前跟他讨要工钱的事,不觉有些脸红。
再兼之之前自己痴看人家,惹得他差点翻脸的事,不禁暗暗懊恼道:他不会认为自己好色又贪财吧?
哎呀呀!
明日,自己到底是陪他去勘察河道情形呢?还是不去。
哎!既然答应了人家,又岂能反悔?
再说,自己按劳取酬又有什么不对呢?
这时,辛二郎已将蒸饼掰成了两半。
但并没有递给元月,而是将其中的一半塞入怀中。
另一半又一分为二后,这才递给元月其中的一半。
“阿姐,吃吧!还有一半,留着明天吃。”辛二郎眯眼笑着,同时小口小口吃着自己手中的那一小半。
这这这……
元月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你你……别留了,也留不住的,万一明天坏了,多可惜。”
辛二郎顿了顿,想了想,道:“也是”。
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又去怀中摸那小半只。
元月不待他再分饼,接过递给自己的那小块道:“我有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嗯!我去做饭。”匆匆转身,躲进屋里。
*
那些柴草也不过晒了个半干,很难点燃不说,还熏得满屋子呛人的黑烟。
想着辛二郎已经吃了半块饼,自己也不是太饿,索性晚食不做了。
至于洗漱,元月本打算用冷水将就着清洗一下,待明日烧了热水,再好好洗一通。
只是一转念,想起白天与卢判官共乘一骑的尴尬,便不愿将就了,而是灌满一澡桶的冷水,狠狠的将自己搓了又搓,洗了又洗。
虽无好衣穿,可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嗨!难得邋遢一次,偏偏就遇上一个玉树临风,令人心跳耳赤的俏郎君。
元月不由得撇撇嘴。
待清洗干净,元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不好!
这是要感冒的前奏吗?
这可是缺医少药的古代,感冒也是会死人的。
元月吓得花容失色,后悔不该为了博得他人好感,而奋不顾身洗冷水澡,还洗这么久的。
真正是昏头了。
赶紧,裹了一床狗皮褥子上榻躺下。
已先她上榻躺下的辛二郎忽然低低喊了声,“阿姐”。
元月随口冲着对面床榻上的人问道:“怎么了?”
“你好像变了人个似的。”
“哦,是吗?”元月不以为意道。
辛二郎翻了个身,面朝着她这边道:“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元月默了会,等到想说点什么时,辛二郎却已经睡着了。
她只得闭上了嘴。
一时半会却又睡不着,瞪眼仰望着屋顶那几个大洞小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屋顶的漏洞,让一束月光堂而皇之的探进内室,照得室内清辉盈然,一目了然。
熟睡中的辛二郎,一抬脚竟将盖在肚腹上的狗皮褥子踢落在了榻下。
处暑时节,虽然白天暑热尚未退去,但夜间气温还是有些凉的。
元月见此,轻手轻脚的下床,扯过一件长生的旧衣,替他遮在了肚腹上。然后弯腰拣起地下的褥子,退回自己的榻上。
因着腹中饥饿一时无法入睡的她透过屋顶的漏洞,看着淡蓝天幕和几点星辰,想着心事:这个天气倒是无妨,如果落雨,就糟了。
也不知道长生怎么样了,寻到阿耶了吗?如果他在家,那么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是,他到底在哪里呢?是正露宿野外,等着天明往家赶,还是受了伤,等待着救援?冷不冷、饿不饿、怕不怕……
翻个身,元月又想:长生一定不会出事的。他的水性那么好,即便是洪水也不能把他怎样的?
*
屋外,月移中天,清辉更盛。
耳际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嚎哭声,也不知道谁家大人在打孩子?
元月看着那轮高悬在淡蓝天幕中的圆月,两眼渐渐迷朦。
而那圆圆的月亮,也渐渐模糊成一枚水晶镜,明晃晃的悬在那。
镜中渐渐显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泛着莹莹的光泽,如同一块美玉般圆润明亮,触手可及。
他是——
元月竭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是谁呢?长生么!不对。长生的肤色是小麦色,很阳光很健康却没有这般白晰莹然、丰肌秀骨。
那是——
卢判官?嗯!应该是。他也是这般丰神如玉、光彩照人的。
只是——
似乎又不是。
元月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勾勒着卢判官的那张脸。清冷的眉眼,俊美的脸庞,莹白的肌肤——
与月亮中的脸并不能重叠在一起呀!
虽然都是颜如玉,但卢判官看上去是颇有威势的、不苟言笑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而这张脸,多么亲切、多么温暖啊!
他到底是谁呢?
元月翻了个身,罢了!不想了,太伤神了,还是睡吧!嘴里却仿如梦呓般,呢喃出“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