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尴尬的想挖个地洞遁了。
偏那五花驄此刻也不再撩蹶子了,老老实实的驮着俩人继续往前走,搞得她想钻地洞都没门。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进了村。
那劫后余生的惨景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
元月瞥见卢判官正同身边人指点着村庄说着什么,心情跟着一松,不再尴尬,只是转念却想起辛家。
洪水冲进家里时,辛老丈不在家。
长生将她和辛二郎扶上屋顶后,便去村外河边寻他去了。
也不知,此时他俩是否已安然到家。
虽然辛老丈一直不喜她,但一起生活了一年之久,元月已视他们为家人,为这一世最亲近的人。
*
暴风雨洗劫之后的辛家宅院里,哪里有人影?甚至连个鸟雀等活物也没有,唯有满院狼藉。
好在,那新造不久的屋子,四面屋墙还完好的矗立在那,屋顶的瓦也没尽被风吹走,多半还覆盖在屋顶上。
或许一直坐在马背上,身体得到了休息;或许心中太过急切,潜能暴发,受伤未愈的元月竟是足下一用力,一个侧翻,就跳下马来。
虽然那动作并不行云流水、洒脱干练,但贵在连贯,一看就像是懂马术之人。
这让尾随其后的卢判官一怔,心道:难道他之前练过?只是骑个马都难掩兴奋,甚至张狂显摆的人怎么可能练过?
只能说他是天生的。嗯!这小子若从军,作个骑兵倒是块好料。
*
元月顾不上向卢判官等人道谢,也顾不上马背上的辛二郎,径直冲进了大门敞开的屋内。
也许,他们在屋里?
然而,屋里也没有。
“长生、长生”,元月怔愣一小会,又高声喊着出了屋,四处张望、寻找着,“长生、长生……”
天地之间,回应她的只有万千道刺目的白光,和寂寂无声的院落。
难道他们在旧屋里?
或许昨夜就回来了?
因为来不及上屋顶……
然而,那间旧屋在经历了昨晚的风摧雨打、洪水冲击后,也已坍塌成一片废墟,在惨白的日头下,透着森森死亡的气息。
“不,这只是幻觉”,元月摇了摇脑袋,甩掉眼前的景像,“它只是倒了而已,况且一段土墙而已,压不死人的。”
不过,她仍是不放心的奔向那一截倒掉的土墙,脚踢手刨着,想要看看下面压了人没有。
好在,那段土墙下并没有长生他们的身影。
没有,便是没事。
也许滞留在外了。
元月这才舒了口气,镇定下来。
她扭头,便看见卢判官正在打量那幢屹立在泥水之中的房屋。
这幢屋子是元月来之后,长生和辛老丈俩人自己烧砖砌得。
当时元月还给出过不少建议。
比如这屋内的地面无需铺青砖,可以架火炒土铺在地面,这样既省事还省钱,效果跟铺砖一样。
比如这屋墙,是中间夯土外面包砖的,元月建议可以甩土坯制成砖,直接砌在里层,只需在外面包砖就可,比夯土结实美观经济。
至于其它,因为唐朝百姓的屋舍是有规制的,不能违制,元月也就没再多言。
一则,她并不知道那些规制内容;二则,也不想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眼下,见卢判官正被那高屋敞轩吸引着,便往前走了几步,与他相隔十来步远时停下说:“这屋是半年前新修的,大约正是这个缘故才没有被洪水冲倒。”
卢判官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其实,他之所以打量那幢屋子,并不是因为它的屹立不倒,而是因它不太似江南民居,除了有异域特色还带着些许北方住宅的样式。
扬州城里胡商千千万,与当地人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倒也正常。
但怎么还会有北方人居住屋舍的厚重坚实感呢?
这样的屋子,放眼长溪这一带的几个村落:独此一家,异帜鲜明。
他又将目光投向屋内和屋外的地面。
这一路都是泥水纵横,唯独这间屋子前的这条通道,并没有铺设青砖石板,却干干爽爽,似铁板一块。
而屋里的地面——也是如此。
虽被水淹过,却没有丁点泥湿的感觉,倒像是拿清水洗了一遍的青砖地面似的。
元月又往前凑了凑,道:“这地面上铺得土,都是用火炒过的。”
卢判官闻言,一怔,有心问一问,但在瞥见元月的目光时立即咽了回去,心中没来由的升出一丝厌烦,直至唬下了脸。
因为,元月的双眼里**裸的写着秀色可餐四个大字。
卢判官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后,转身拂袖而去。
此番,他除了有官命在身外,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几个月前,他接到京城友人的信件,托他寻找丢失的小妹,而目前也只是查出她曾经在扬州城东的兰若寺修行过。
皇帝下令毁佛灭寺后,便没了踪迹。
长溪地处扬州城东,他便想借此机会在附近的村落中仔细寻访一番,也不枉友人一番相托。
至于,捎带元月和辛二郎一程,不过是出自于他作为父母官爱民的本职,却不曾想会被元月觊觎。
而她那样的目光,几乎每个见到他的女人都会这样,甚至是更加**裸的垂涎三尺。
现在,甚至连一个无知小儿也竟用如此亵渎的眼光打量自己,卢判官心中甚为恼火,面色更加沉郁。
元月目怔怔的看着卢判官一行人出了辛家宅院,百思不得其解。
见惯了各色大小官吏作威作福,冲百姓吆五喝六的她,难得见到卢判官这样既愿深入体察民情,又爱民如子的,深觉他是大唐官场上的一股清流。
因着他的一程相送,元月便有了发自内心的相谢之情。
只不过,当看见他那张俊冷的脸时,不由自主的就看呆了。
怎么这么好看的呢?那眉眼如同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还有那鼻唇像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却不想,正看得入迷,却被他一记眼刀正中面门。
元月恍然惊觉,不禁在心中呵了一口气:怪我喽!
目送着卢判官那孤高冷傲的身影,元月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你路过水边,看见那水中莲花开得正艳,能目不斜视而过,能不停下来欣赏一会吗?
一旁的辛二郎抽抽鼻子,道:“阿姐,你今日有些反常嗳!”
元月回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好气道:“哪里不一样了?”
辛二郎认真思考了会,又道:“不知道。反正有些不一样。”
元月原以为他是因自己见了卢判官情不自禁就露出痴迷之色,而笑话她的呢!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正色起来。
心道:你才反常呢?一口一个阿姐的叫我。
*
洪水虽已退去,但是家里家外被水洗了一遍后,哪里都是湿淋淋的。
趁着阳光正好,元月招呼着辛二郎将能搬出来晒的家伙什,统统搬至院中翻晒。
大半个时辰过去,总算屋内能晒得都搬至阳光下。
身体本就虚弱没有复原的元月,与辛二郎并排坐在门槛上休息。
微风轻拂,吹走身上的丝丝燥热。
元月顺着院前的那条道向村口遥遥看去,希望能看见长生他们回来的身影。
可惜,无论是村口,还是道上,并无一人行走。
空气中,到处是闪烁着的阳光碎芒,渐次晃花了她的眼。
恍忽见,自己似乎正坐在一条大船上,和着一个少年并肩而坐,遥看长河落日。
河水汤汤,红日浑圆。
少年说:“你看,那不正是诗里说得‘长河落日圆’吗?”
而她则扭头向河岸张望去,嘴边念叨着:“可惜,没有‘依依墟里烟’与它对应。”
……
咦!自己脑中怎会有如此场景呢?这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
元月想要看清那少年的模样,但眼前又只是那条村道而已,刚刚那一幕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了。
只不过,正有一行人沿着村道往这边而来。
唯首的仍然是卢判官。
想起先前他丢给自己的那记眼刀,元月将目光扭向别处。
偏偏那行人最后竟又走至辛家宅院里。
望着这去而复返的卢判官,元月心中升起一丝惶惑,犹疑的站起了身。
“卢判官……”
“月小娘子,长生呢?”
不提防,从卢判官身后绕出里正来。
“长生,他没有回来。”元月答道,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脸惊讶的卢判官,正不可思议的打量着自己。
哼!尴尬了吧!该死的古人。
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与我同乘一骑的,让你随随便便就拿眼剜人的。
元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龇牙咧嘴乐着。
好半晌,卢判官才恢复镇定神色。
“他去哪里了?”里正又问道。
“那日洪水进村后,他出门寻阿耶去了,至今还没回。”元月答道。
“哦!”
里正应了声,很是为难的转向卢判官。
“这十八里长溪,只有他一人熟悉了解河道情形吗?”卢判官冷冷的问道。
里正无奈的点点头。
元月脑子一转,当即道:“我也知道啊!”
闻言,卢判官和里正同时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