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裕摇头:“阿溯,你别急。虽然不知是谁干得,但有作案动机者应该就在这三人之内。”
“哪三人?”何溯忙问。
崔涯也凑了上来。
卢景裕道:“曹容华,刁四郎,李端端。”
“李端端?善和坊的那位?”崔涯蹦了起来。
卢景裕点了点头:“正是。阿涯,你可知道她曾经是兰若寺的尼姑?”
崔涯略略思索了片刻:“似乎听人提起过,怎么?”
“她便是元月在兰若寺时的师姐,静白。”卢景裕同时转向何溯道,“这也是为何阿溯去兴化没有寻到她的原因。”
何溯忙追问道:“那她与阿洄的失踪有何关系?”
卢景裕摇了摇头,道:“暂且只是怀疑。”
“是与不是,且去审她一审?”崔涯挺身而出道。
三人中,属他与李端端最熟。
卢景裕点头应道:“也好。刁四郎那里,我已派人去溪柳村盯着。曹家等审过李端端再做决定。
再者,阿溯一定想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正好,那里说话也算方便。”
于是,三人又回到善和坊。
那老鸨看着去而复返的卢景裕,心中不停的打着鼓。
这李端端到底是惹下什么样的祸端,惹得卢长史再而三的找上门来?
当看到崔涯时,犹如见到救星,忙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崔涯抬手挥开,道:“我们需要一个清静的屋子说些事,你且安排下去,莫教人打搅了。”
老鸨这才放下心来,即刻帮他们安排了。
卢景裕此时才将事情的原委经过大致告诉了何溯。
何溯悲痛难禁,捧着画像,失声痛哭起来。
崔涯最见不得别人哭,尤其还是一个七尺男儿在流泪,故意伸头看了看那画,假意道:“咦!怎么这么面善?”
然后一拍大腿道:“哎呀!这不是卖黄瓜的小娘子元月吗?她什么时候成了何六郎的妹妹?”
卢景裕却面无表情,不搭理他。
崔涯兀自嚷嚷着:“阿溯,你看你看,景裕画得多么传神逼真惟妙惟肖!”
何溯强颜欢笑道:“景裕好丹青,阿洄被你画得栩栩如生呢!两年没见,也不知她真如画中这般标致否?”
“他哪里是丹青好?实在是令妹深得他心,才画得这么逼真。哈哈!”崔涯傻里傻气的道,“阿溯你可要仔细防着景裕哦!”
“不过——”崔涯掏掏耳朵道,“她好像叫元月,并不叫阿洄啊?”
何溯愣了一下道:“她的确名‘洄’,与我合起来正是溯洄。小字捧月,乃祖母所取。只因家中俱是儿郎,惟她一个小娘子。然我只唤她阿洄,至于族中人也有称她七娘的。”
捧月——元月!
卢景裕将这两名字在心中咀嚼回味了一番,暗道:其实,打从一开始元月的记忆,并没丢失殆尽,还是有一些残存的。这样的情形,也许以后还是能恢复全部记忆的。
他见何溯情绪稍稍平静了些许,这才同崔涯道:“让李端端出来吧!”
李端端频频被人唤出,心中老大不自在,但一进雅间见是他们几位,立即陪了笑脸道:“不知道几位找奴,要问些什么?”
卢景裕指着何溯道:“这位便是元月的阿兄。”
“何六郎”?李端端轻轻吐出这三字后,瞬间想起元月是俗姓何的,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股酸涩。
看来,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是比不过师妹的,至少她还有家人牵挂着她。
何溯强按住万千心绪,向她深施一礼道:“某有许多疑问请教端娘子,还望务必直言相告。”
到了此时,李端端情知兰若寺里的事再也瞒不住,倒不如据实相告,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于是不待何溯再开口,她先道:“从前的事,但凡奴还记得,都会知无不言的。”
崔涯亲自为李端端斟了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李端端打量了三人一眼,缓缓开了口。
“师父第一次将师妹领回兰若寺时,奴还记得,那天她穿得是一身银红裙衫,粉雕玉琢的就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雪白的肌肤、乌亮的头发、还有漂亮的五官……嗯!真让人相形见绌。
除此,她家里还送来不少东西。
师父说,既然是诚心进寺修行,祈福渡劫,这俗世的金银器玩就得舍弃,才能做到真正的清修。
这也是她老人家高明的地方,让人以为她是个真正的,放下红尘万物的方外高人。
但是师妹还是留下了一枚铜镜。
那是一面鎏金嵌宝的菱花镜,不足巴掌大,师妹总是随身携带着,十分宝贝。
那时,我便知师妹与我不一样,是出身高门的贵女。
尤其是师父待她的态度与我也有着天壤之别。
师父不仅安排师妹和她同住,还叮嘱我要照顾好师妹的衣食起居,不教她做任何事。
说她身体娇弱,需要好生调养。并由着她的性子、喜好,随她做什么,也不必晨诵暮课、烧香拜佛。
我是自幼跟着师父的,却从没见她对我和颜悦色过,总是严厉的苛责我。
我一直都以为师父就是个严厉少温情的人,直到师妹来,才知道她只是对我这样。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人跟人不一样。
我既羡慕师妹、也非常忌妒师妹,更是痛恨上苍。
为什么上苍给了她那么多的厚爱,却不肯怜悯我一点点?
师妹来后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
病愈后,她整天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还忘记很多东西。
为了报复她,我趁机抢走她最宝贝的铜镜,还有一支木簪。
不过,心里还是不解恨。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那时我也年幼不懂事么!”
李端端忽得掩嘴讪笑了起来。
卢景裕微抬手:“但说无妨。”
“直到有一天,师父跟我说师妹以后恐怕要长住兰若寺了,你将她安排去菜园子里。
我心中虽有些疑惑不解,却非常痛快。
有道是天道轮回,高门贵女又怎样?还不是也有落魄的时候。
且瞧师父提起师妹的态度,就像是抛弃一件旧衣一样,毫不怜惜,估计她是真得落难了。
但是师父仍教我隔几日煎药送过去。
那药里有一味蔓陀罗花,我无意中听人提起,说它是有毒的,会伤及大脑。
思及师妹初到寺里时,活泼好动、聪明灵俐,到了后期却时常晕晕乎乎的,窝在房里,难得头脑清醒。
我才知道师父并没有给她治病,而是给她下了毒。
师妹没来之前,我和师父的日子过得相当简素,时常还会断炊。
自她来后,便大有改观。
那时,师父将师妹家每年送来的香油钱,统统购置了田产。还雇了人专门为我们打理菜园。
也是那时,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要那样做?也终于知道,相较于师妹,师父待我还是很好的。
至那后,师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可怜虫而已。
我将之前拿去的簪子和铜镜都还给了她。她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了。
后来,官兵来毁兰若寺,驱赶我们时,我念着她已经是个半傻子了,便没有举报说她也是寺里的人。
我以为,事后她的家人一定会来扬州寻她,并接她回去,没想到她竟仍在扬州。
那日见她,虽然已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和家人。唉!真是可怜。”
“你那师父呢?”何溯灰白着一张脸冷声问道。
“师父?早在官府毁寺前,她就不知所踪了。”李端端轻哧道,“可怜蒙在鼓里师妹,那日也向我打听来着。”
崔涯拍案而起道:“如此丧尽天良之人,竟敢混入佛门之中,玷污佛祖?人人得而可诛之。”
卢景裕则一把握住,浑身颤抖如筛糠般的何溯,安慰道:“阿溯,元月不知去向,还要追查?你且挺住。”
“师妹失踪了?”李端端奇道,“她不是在节度府做事吗?我观她似乎还挺满意的,那会去哪里?”
卢景裕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元月是被人绑走的。”
“什么?”李端端坐不住了,然后哆嗦着道,“卢长史不会是怀疑奴指使人干得吧?”
卢景裕一言不发,沉脸看着她。
李端端一甩手中帕子,气愤道:“我绑她做什么?”求救般的看向崔涯。
崔涯笑笑道:“元月是在兰若寺被人绑得。”
“难道是师父?”李端端站了起来。
卢景裕眉头一皱,暗道:又多出一条线索,事情更复杂了。
他冲李端端道:“是与不是,你都有嫌疑,所以暂请你去府衙待上几日。”
李端端傻了眼,冲着崔涯道:“崔六郎,救我。”
崔涯却邪邪一笑:“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两日,你怕什么?去了我的地盘,我自是会关照你的。”
卢景裕便交待了崔涯:一将李端端带回去,暂且押下;二是带人去搜查兰若寺,并留人埋伏在那里。
倘若真是华严师太所为,也许她还会重返兰若寺。
李端端又哭又闹的喊着冤枉,不肯离去。
老鸨也闻声赶过来说情。
卢景裕冷冷道:“节度府办案,难道你也想干预吗?”
老鸨立即变了脸色,缩在了一边。
李端端不情不愿的跟在崔涯身后,去了节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