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裕终于不耐烦了,甩开他的手道:“你且让开,待会李大帅若是寻不到我,拿你是问。”
崔涯闪身让开,目送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下,我俩两清了啊!”
站在楼梯上的卢景裕回首,冷着一张脸道:“崔涯,你欠我得情,永远清不了。一根黄瓜就想打发了我?哼哼!”
但是就在他转身之际,不远处的元月,却分明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俩人之间似乎也不像是断袖啊?
一个冷言冷语,一个死皮赖脸,却分明是另一种亲昵!
元月不觉间也弯唇露出一个欣赏的微笑来。
崔涯则冲着卢景裕的背影大声道:“秋天里黄瓜跟夏天的黄瓜能一样吗?物以稀为贵!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说罢,嘴角翘起,噙着得意洋洋的微笑,转过身来。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元月忙转身,准备离开,但仍被崔涯撞了个正着。
“看什么看?帮你介绍了这么大一个主顾,你难道不要谢谢我吗?”崔涯媚眼如丝,笑语盈盈。
原来刚刚的那一大单生意,是他介绍来得啊?
闻言,元月停下,回身曲膝,刚要开口致谢。
崔涯却一抬手:“哎!口头的就算了。你还是实际点吧!”
“啊!”元月先是一愣,旋即心中有了另一番计较。
“你这是敲诈我吗?”元月挑眉瞪眼,故作天真无邪的问道,“不怕我上去告你?”说罢,还抬手指了指观赛台。
“咦!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崔涯顿时有些头大,“难道跟你讨要一根黄瓜就是敲诈勒索?你还懂不懂人情世故?”
元月想着今日人多,故意挑了长生的一套粗布衫子穿着,没想到眼拙的崔涯果然没能认出她的女儿身来。
“你若没穿这身官服呢!一切好说。只是你穿着官服向我要好处……
嗯!不是敲诈勒索是什么?难道是体恤百姓?
还有,你刚刚也分明说过,我这黄瓜对于卢长史,那就是雪中送炭。
如果我不卖于你这“炭“,你又拿什么哄得卢长史同你冰释前嫌。”
元月也学他,歪嘴公鸡斜着叫,存心逗弄他。
“咦!”崔涯奇道,“你竟认得景裕?”眼中流露出一抹令人捉磨不透的意味。
“难道他是玉皇大帝吗?凡夫俗子见不得。”说罢,元月提筐便走。
崔涯跟人斗嘴,从未落过下风。
今日,竟败在一个乡下小子手里,他岂能甘心。
一路气急败坏的追着元月,要同她辩个高下。
而这一幕,恰恰被站在赛台上的卢景裕,看了个清楚,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那张千年冰封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笑容,更是见崔涯落败吃瘪,频频点头。
心中笑道:好你个崔六郎!今日总算遇见了你的克星。这才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
再看看元月,言谈挥洒自如、镇定从容,哪似崔涯那般乱了阵脚?
真可惜,竟是个小娘子。
倘若是个小郎君,倒可以收了他,留在自己身边作个书僮也不错。也不怕崔涯这货再来烦自己。
可惜了——
再看看元月手中提着的筐子,这才省悟。
原来这黄瓜是她的,不知道她打哪里贩买来的?当真是聪明过人呢!难怪那日见她在船上与人侃侃而谈、胸有成竹?
果真是出其不意、与众不同!倒也颇费了心思。
而这边,斗不过元月的崔涯,也跟着追到了她茶摊前。
不知内情的祝娘子,忙丢下生意,将元月拉至一旁道:
“你也太大胆了。从前跟刁家人斗,那就算了。如今怎敢惹上官府的人?有道是民不跟官斗。
你看你,哪里还像个小娘子?辛老丈倘若在,定是又要训斥你了。”
元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收了同崔涯打嘴仗的兴致,斟了一碗热茶,双手敬上。
“儿深感郎君美意,先敬一碗茶聊表谢意。至于黄瓜,家中园中尚有。
郎君若不嫌烦,可跟儿一道去采摘。莫说一根,尽数采去,皆可。”
“呀!你还当真?”崔涯没有接茶,而是跳起了脚,“真没趣。”
“儿谢郎君的心意的确是真的。”
崔涯走几步,又回头,勾勾唇媚惑一笑:“原来你是个小娘子?哈!真是个妙人,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说罢,哈哈笑着同那两个同伴离开。
见他们走远,祝娘子斥道:“难怪辛老丈说你是个傻子?你还真是个憨小娘子。竟敢拿他们打趣?这胆也太大了。”
“这有何不可?”元月不以为意道,“他们还不是同我们一样,都是寻常人,都有喜好厌憎。”
祝娘子,摇头道:“安份点吧!可别惹出什么祸端?长生他们不在家,可没人跟你撑腰。”
元月笑笑。
眼看接近正午,祝娘子摊前坐了不少食客。
自己的茶水摊,也坐了几个喝茶的人。
而黄瓜却卖完了。
元月瞅住机会,回家一趟。
辛二郎仍坐在院中,守着黄瓜寸步不离呢!
元月催促着他,一道采了黄瓜来到村外茶水摊前。
二郎放下黄瓜,便要回去。
“二郎”,元月拦住他,“你留这帮我守摊吧!我想拿着筐四处兜着卖。”
尝到甜头的元月,打算背着筐去各个观赛台兜售黄瓜。
看出二郎的心不在蔫,她劝道:“真有人惦记我们家里的黄瓜,也不过采两根尝尝罢了。再说,村里人不是忙着挣钱,就是忙着看热闹,哪有时间惦记我们家的黄瓜呢?”
辛二郎想起先前自己偷偷溜出来时,确实无事。
这才安下心来,守着茶水摊。
元月抱着竹筐,沿着溪边一路向前吆喝着“卖黄瓜”、“新鲜水灵的嫩黄瓜”。
这时节,鲜果本就不多。
突然听见有人吆喝卖新鲜水灵的黄瓜,便都围拢上来。
但当听说五文钱一根黄瓜时,大多是啧着嘴走开。
那附近搭着的彩台上,坐着的世家贵族、富家子弟或女眷听见后,因觉着稀奇,倒是派了人下来买。
五根、十根的都有。
不大会的功夫,这筐黄瓜又售罄了。
元月往前看看,又往后看看,自己也没走出多远啊!
于是,提筐往回走。
也来观赛凑热闹的刁四郎,在人群中一眼瞥见元月后,两眼骨碌一转,便远远的跟在了她后面。
急于往回赶得元月,只顾在熙攘的人群中见缝插针的穿梭游走时,竟是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道:“抱歉抱歉哈!”
“元月?”一个微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元月抬头定睛一看:“卢长史。”
一身红袍的卢景裕,混杂在人群中鲜亮夺目,势不可挡。
卢景裕破天荒的露出一丝和煦面色,冲她微微一点头,便侧身欲擦肩而过。
元月忽得想起一事,追上几步拦住他道:“卢长史,能拜托您帮儿打听下,节度府明日还会要黄瓜吗?”
闻言,卢景裕微微挑眉。
倘若自己开口,节度府的管事即便没有买黄瓜的打算,只怕也会再买些的。
再者——
小小年纪便如此钻营,真是令人讨厌。
他冷下一张脸:“你为何不自己去问?”
说罢扬头而去。
忤在人群中的元月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多大点的事?难道问下,就掉了你长史的身价?迂腐!”
正和几个同僚尾随在卢景裕去身后,准备去前面统计赛事名次的崔涯斜插过来,拦住了元月。
“节度府今日已买了你一筐,明日哪里还会再需要?小娘子莫要心太贪了哟!”
“哦!”
原来如此,元月给他们让开一条道,心中却是有些失落。
节度府是按五文钱一根,算得帐。
不像别家,倘若买得多,不是让她抹个零头,便是让她再送几根。
不过,这也没什么?
只要能卖掉,少赚些就少赚些吧!
终亏是有赚不亏的。
眼看天色不早,龙舟赛大约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结束,元月提了筐继续往前走。
身后,崔涯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卢景裕,“景裕,你还真认得那个小娘子啊?”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只不过那个小娘子着实是个妙人,有趣得很!嗯!长得也不错。再过两年,保不齐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那又怎么样呢?”卢景裕冷冷道。
想起刚刚那一幕,忍不住又道:“小娘子还是娇娇憨憨的才讨喜,聪明的本就不可爱,自作聪明的就更招人厌了。”
“景裕——”
“嗯!”
“你还从未说道过哪个小娘子呢?”崔涯眯起桃花眼,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卢景裕。
卢景裕则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妥吗?我也是随便说说。”
“没”,崔涯与他并肩而行道,“你知道吗?那些黄瓜都是她自家园中长得。”
“哦!”卢景裕怔住,喃喃道,“她当真不一般呢?”
“怎么,你终于不认为她讨厌了?”崔涯挑眉一笑。
“哪里?你说那黄瓜是她家园中长得,但是她家中只有她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所以黄瓜就是她种出来的喽!竟然能在这时节种出黄瓜来,难道不奇吗?”
卢景裕心中对元月生出的那点厌烦情绪,顿时就烟消云散,又生出别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那还真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