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独枝七叶黄
露生凉2021-04-21 22:163,007

  她记得夏日时,她曾踩着树干上去过。坐在挂满青果的银杏树上,双足一垂,便能踢起一串水花。

  “小心!”溪边的长生忙制止她,“虽然你若落水我可以救你,但毕竟水里凉,你身子骨又弱啊!”

  童心作祟的元月,于是故作一付害怕的样子:“啊啊啊!高处不胜寒啊!”

  “看你!又文绉绉的。哪像是天天念经长大的?分明就是学堂里出来的么!”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长生是不避讳她的真实身份的,溺爱的瞪了她一眼。

  “是吗?”元月用足尖一下一下的划着波心,漫不经心的道,“哪里啊?肯定又是听别人说过的呗!”

  然而,她却知道无论是原主还是她,记住这句话在平常不过了。

  “哎!别人在你耳旁念过一两次,你便能从此记住?怎么就不记得回家的路呢?还老是犯迷糊?晕晕瞪瞪的,就像一个小傻子。”

  元月皱皱眉,不满的向他踢起一串水珠:“我已经好多了!”

  “嗯!好像是。”长生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她一眼后,开始收渔具,“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元月却舍不得从银杏树上下来,最后足尖奋力一踢,扬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当看着它们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这才心满意足的沿着树干,慢慢走下来。

  ……

  忆起往昔,元月的唇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一抹微笑。

  她又沿着树干往上走,想要寻觅曾经的温暖时光。

  脚下的树干晃了晃,竟不及上次那般稳当,再看看树枝,原来银杏树真得枯了。

  元月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消逝。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感席卷过来。

  银杏树枯死了,长生不见了,溪柳村也遇上了灭顶之灾——

  刹那间,她有想哭的冲动,但却又是欲哭无泪。

  茫然无措的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她瞥见一朵小白花,匍匐在枝桠间。

  咦!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花开?

  然后她便发现前端的树干上,缠绕着一根褐色的藤蔓,并伸展到每根树枝上。

  那藤上没有一片叶子,却开满细碎的小白花。

  花形很小,如果不是走上来瞧,根本就发现不了这满枝桠的花朵。

  元月忍不住蹲下来,仔细去看那些小花。

  朵朵都只有七片花瓣。

  花色洁白透明,晶莹如雪,中间一簇浅黄色的花蕊,比花瓣还要大。

  一阵风过,朵朵小花微颤。

  那花蕊上的花粉便扑簌簌的落了下去,落进溪里。

  溪水慢悠悠的打着旋,载着那些花粉无声无息的流向下游。

  明明满枝桠的花朵,却闻不见一丝花香?

  元月紧盯着那些花朵,怔怔出神。

  难道它有毒?村里人并不是染上了疫症,而只是中了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元月伸手采下一朵小花。她既不懂医术,也不识草药,只能拿到城里药堂里找个大夫辩认下。

  “等等!”

  当她正准备将那朵小花塞进怀里时,身后的岸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谁?

  元月手中捏着那朵花,回首看向河岸。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岸边竟站了三个人。

  而当中一个,正是她认识的——卢景裕。

  咦!怎么卢长史会在这?

  她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最终没问出口。

  “元月,将那花放下。”神情冷峻的卢景裕先开了口。

  虽然不着一丝情感,却让元月心头一暖,想起上次长生的那声惊呼。

  元月将那朵小花,小心翼翼的搁在了树干上,然后又走了下来。

  卢景裕身旁一精瘦矮小的老丈,则立刻走了上去。

  然后用衣襟兜了几朵小花,返回到地面。

  那老丈指着怀里的花道:“果然是它——独枝七叶黄。”

  卢景裕神色微变。

  难怪这长溪,自上溪村以下的村庄里都在闹疫病?其实并没有瘟疫暴发,而是中了毒。

  元月不禁点了点头:“原来还真是这样!那可有解法?”

  “你也知道这花?”老丈诧异的看向她。

  元月摇了摇头:“我看这花开得着实古怪,竟以腐木为营养!想必溪水正是沾上了它的花粉,才有毒的。”

  “哦!”卢景裕不禁看了看她,依旧粗布麻衫,清秀标致的少年郎君。

  老丈则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即便没有我,你也会查出真相,解救这一方百姓的。”

  原来,并不仅仅是溪柳村的村民中了毒,整条长溪以溪柳村为起点,下游的村子都没能幸免。

  毕竟,大家共饮这一溪之水。

  不知情的村民,却争相传说“瘟疫”爆发了。

  甚至有许多人家在院子里生起火堆,将菖蒲、艾草投放进去燃烧,或是洒生石灰、硫磺去驱疫杀菌。

  然而,所谓的“疫气”并没有被扼制住,相反蔓延到更广的地方,直至惊动州府。

  老丈姓温名乙,是扬州城德寿堂的坐诊大夫,以医术精湛而闻名于世。

  当节度使知道长溪一带瘟疫流行,便特地派了卢景裕请他出山。

  元月虽然知道扬州城里的德寿堂,也听说过温乙其名,却不认识他。

  但,温乙却认得元月。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元月道:“小娘子身体无恙了?”

  咦?

  元月不知他何出此言?

  温乙笑了笑。

  原来上次洪灾中,为元月施针救治的不是别人,正是温乙。

  温乙救人无数,哪里会记住每个病人?却为何单单记住元月呢?

  那是因为她发现元月体内有曼陀罗的痕迹。

  曼陀罗,花、叶、种子、根茎都含剧毒,如果误食过量的话,会导致呼吸衰竭而毙命。

  即便少量也会晕眩、昏昏欲睡,像是被麻醉了一样。

  而元月显然是后者。

  温乙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会长期食用曼陀罗花,以致身体机能受损?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遭人算计?

  不过眼下,他对独枝七叶黄更感兴趣。

  他指点着道:“这七片才是它的叶子,黄色的才是它的花朵。此花剧毒,沾者当场毙命。

  如果不是被溪水给稀释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有解法?”

  “重症者可用垂盆草,半枝莲、鬼针草、生大黄煎汤内服,轻症者也可只服这其中的任何一味药材。

  只不过中毒者巨多,一时半会恐怕收集不了那么多药材。”

  卢景裕转向那个衙役打扮的人道:“你马上赶去节度府。告知李大帅,请他立即差人去润州调买药材。

  另外再派人来将此毒花焚毁,并沿途张贴告示警诫附近百姓不得再饮用这溪水。”

  “这花焚不得。”站一旁的元月立即阻止道。

  “万物相生相克,这毒花恐怕也是别种毒的解药。况且它的来历这么不同寻常,只怕能解奇毒。”

  温乙更是连声附合:“我从医五十多载,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这独枝七叶黄——枯木之花。

  千年难遇。

  如果不是今年气候反常,万万不会长出这么一株来。也算天缘凑巧吧!”

  “那——”

  “我要将它连着这枯树统统移走。”

  “这个不难”,卢景裕吩咐衙役,“多派些人手来”。

  “哦哦!这花粉和花汁不能沾到皮肤上,也会中毒的。算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人来,盯着吧!”

  “温大夫,那它可以解何毒呢?”

  “那——敢问这独枝七叶黄解何毒?”

  元月竟和卢景裕同声问道。

  “蛇毒。”

  “无论多么剧烈的毒都能解吗?”

  “嗯!”

  温乙看着那朵独枝七叶黄,如同捡到了稀世宝贝,兴奋的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元月却将视线投向长溪的上游,远处的上溪村:“要不要,再确定下?”

  “不用了,溪柳村至上溪村这段河流,我们已经搜寻过。况且这次中毒,溪柳村才是始发村。”

  卢景裕又见她似乎不识温乙,便提醒道:“上次溪柳村遭遇洪灾时,便是温大夫救治的受伤村民。

  他不仅悬壶济世,怜老惜贫,也匡扶正义,时常施舍汤药、免费看诊。”

  元月恍然明白过来,他先前为何要问那么一句。

  立即拜谢温乙道:“元月多谢温大夫,一再施以援手,救我性命。”

  “好说好说”,温乙连连摆手,忽又道,“你身体里的毒可排净?”

  “毒?”元月恍然,似乎上次在曹员外家的花厅里时,也听他说自己体内有毒。

  可是这毒究竟从何而来?

  为什么自己中了毒都不知?不对,是原主不知道。

  “来来来,相逢便是缘。把你的手伸出来,我来为你再把把脉。”

  元月茫然的伸出手。

  温乙只放了两根手指在她腕间,便道:“嗯!毒是除净了。但肺腑之间却於堵的厉害。

  小小年纪都遭遇了什么,这么坎坷?不是中毒,就是内心积郁。

  嗯!我也不给你开药了。开了,只怕你也抓不起。去那前头的茱萸湾,弄些茱萸子煎水,喝上一阵子。

  不过任何的药物,都不及自身的营卫调节。

  小小年纪的人,不要事事钻牛角尖,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

  元月怔怔愣愣的看着他。

  如果他不是大名鼎鼎德寿堂的坐诊大夫,元月要怀疑他是江湖骗子了。

继续阅读:第40章 多余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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