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刚走至绣楼处,便听见李真儿那尖细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哼!她要是不会,定是教她好看的,竟敢抢我的景裕哥哥?还说什么受友人之托?凭她也配做景裕哥哥的朋友?”
元月顿住脚,理一理头绪,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这位官家千金?
嗐,关我何事啊!一个二婚男也这么抢手?
前有曹小娘子,后有李小娘子,前仆后继。
长得好看,还当真了起呢?
卢长史啊卢长史,你可真是一个妖孽!都已为人夫,还四处兴风作浪。
弄清前因后果,元月心中便有了对策,于是抬步拾级而上。
楼上,守在楼梯口处的冬娘闻声,探头一看,立即道:“元月来了。”
正在喋喋不休的李小娘子,立即没了声。
而冬娘则下楼,将元月迎了上去。
李真儿的闺房装饰得非常华丽,描金绣银的布幔、雕花镂玉的家俱、甚至一杯一盏都无不透露出精致华贵,明晃晃亮堂堂,更兼一室香气萦绕。
打量着衣衫朴素的元月,李真儿倨傲的端坐上首,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信的,朝秋娘呶呶嘴。
秋娘过来,将元月引至琴凳旁。
而一直信心百倍的元月,当见到那琴时,忽得就怯了,指尖微微发颤,两腿发软。
双眼如炬的李真儿,冷眼瞧着元月,唇角挑起一抹讥笑。
她按捺着性子,等待着元月出乖露丑、跪地求饶,情不自禁间又扬起修长的脖劲,虎视眈眈的盯着琴旁那个随时都会倒下去的可怜人儿。
元月硬着头皮,坐上琴凳,一颗心却如擂鼓般咚咚的乱跳着。
自己只不过是先前在厨房时捕捉到原主失传的一段记忆而已,知道曲谱,知道手法,可是从未操练过啊?
耳边却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别怕!你能行的。
但元月仍迟迟的没有抬手。
春娘她们四个,此时也都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禁都为她暗自捏了把冷汗。
终于,元月抬起右手,轻轻按在了琴弦上。
神奇的事出现了。
那种熟悉的,抚摸过琴弦千百遍的感觉如潮水般,浩浩荡荡奔涌而至。
元月指尖轻轻一挑,一串音律便如流珠溅玉般倾泻而出。
“呀!小娘子,她真得会弹嗳!”春娘兴奋的叫了起来。
李真儿丢给她一记眼刀。
春娘立即噤声。
试过手感,元月调整意念,平稳呼吸,开始凭着原主的记忆,弹奏那曲《高山流水》来。
轻拢慢捻间,竟是指法娴熟、似行云流水般拨出一曲天籁来。
一曲《高山流水》即将弹罢,她更是信手一挥,一串高亢清脆的琴音,将本该袅袅结束的尾音又拉长拉高几许,落进听者耳时,真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呢!
那动作潇洒干练,自由奔放中还透着些顽皮、娇憨。
在场其余的几人都怔愣住,甚至没有脱口喝彩。
半晌李真儿才缓缓开口:“你是跟谁学得?”
既沉醉在激情飞扬的弹奏快感中,又惊讶于自己也会抚琴的元月,一时恍然道:“不记得了。”
李真儿以为元月故意隐瞒,顿时拉下脸,讥讽道:“这么难学得琴曲,没人教你,难不成你是无师自通?”
元月这才醒过神来。
这具身体为何有如此绝佳的琴艺,她可是当真不知道,但是为了搪塞李真儿——
她即兴发挥,现编了一个故事。
“我从前住得地方,附近有一座寺庙。庙里有一位小师父,每日都要练琴。那琴声悦耳动听,引得我时常去听。
一来二去,她见我喜欢,便顺手教了我。
天长日久——所以也就会了。”
“那她又是什么来头?怎得会在庙里弹琴?”李真儿当然不愿意相信有人比她强的,“除非这人是神仙。”
“她大约是从京中来的,好像是为给父母祈福才剃度入了佛门的。”仿佛记忆中真得有这么一回事,元月故事编得顺溜极了。
她见李真儿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立即道:“听说,也是自小跟着名家学得琴艺。而仅这一首曲子,也是练了数月才会的呢!”
李真儿听罢,心里暗自长吁了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哼!那还差不多。我就说嘛!这事上哪有什么天才?不过是学得比别人早、比别人久些罢了。
再说,你们每日都待在佛祖身边,自然得到的关照和庇佑比旁人多,学起琴来比旁人灵敏些也是应该的。
可见,这佛法真是无边的。
所以新皇登基伊始,便教恢复往日被毁的寺庙,还说那些老和尚和有名的僧人,如果能重新修复,就让他们当住持。”
元月听罢竭力的忍住笑,心中暗道:对对对!我们的琴技那可都是开过光的。这李真儿还真是人如其名呢?果然天真烂漫的紧。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新皇已如是说了,那么自己从此也无需再隐瞒兰若寺出家的经历了吧!
那倘若再以静非的身份重回到兰若寺,岂不也是理所应当的。
哎呀!我那近千株的葡萄苗,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种在那了。
耶!太好了。
“你——”李真儿欲言又止,转而红胀了脸道,“听说你是景裕哥哥介绍进府专司菜园果木的?”
“是。”
“那可愿意到我房中来?”
“呃——”元月始料不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元月嘴上谦卑的道:“奴婢笨手笨脚,只怕只会惹小娘子生气。而奴婢也只会《高山流水》这一曲,帮不了小娘子什么的。不过,抚这首曲子的诀窍,还是知道一些,可以写给小娘子参考一二。”
心中却暗搓搓的道:你还是快点将那一百俩银子兑现给我吧!
李真儿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春娘不停的对元月使眼色。
秋娘更干脆:“元月,你可想好了哦!多少人想到小娘子房中来伺候,都没这个机会呢?”
“元月谢过小娘子的好意,但委实粗手笨脚,做不了这闺房中的细致活。”
“算了,秋娘拿笔墨来。”李真儿傲气道。
元月接过秋娘递过的笔墨纸砚,将《高山流水》十段曲谱一一记录下来,并作了详细的演示标注和手法技巧。
接过曲谱,李真儿道:“你还算有点才气,不仅能弹此曲,竟连曲谱也记得怎么画下来?”
闻言,元月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是不是又扎她的眼了?咋就忘了呢?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抱朴守拙啊!
尤其是在如此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之人身边,更要做到大智若愚哦!
元月讷讷道:“实在是以前,帮那位师父抄过太多遍,才侥幸记下的。”
“嗯!”李真儿面色微霁,不再看她,只朝春娘娘呶呶嘴道,“去拿银子给她。”
*
元月走出绣楼时,一眼便见辛二郎正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她立即朝他扬起手中的钱袋,迈着轻盈的步子向他走了过去。
“怎样?”到了近前,她冲二郎得意一笑,“一百俩啊!”
辛二郎起先还是一脸懵圈样,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立即跟着兴奋起来:“那能买多少胡饼?买多少份手抓羊肉啊?还能买……”
元月不满的用手指戳戳他的小脑袋瓜子:“这里面,怎么成天想得都是吃得呢?”
辛二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想过了,我要把兰若寺那块地给买下来,作为我们的奋斗基地。”元月握拳,斗志昂扬道。
“真得吗?那样也很好嗳!”
元月瞥了一眼,这个只会附合自己的应声虫,笑道:“傻瓜,一百俩哪里够?”
“那,你还可以再挣,再攒啊!”
元月拍了拍辛二郎的肩头:“此话甚合我心。嗯!二郎,所以这钱我们要先攒起来,不能乱花掉哦!”
辛二郎用力的点点头。
俩人嬉笑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进门第一件事——藏钱。
元月在屋里左瞄瞄右瞅瞅,最后仍在靠窗的墙根下,挖出一个地洞,将这一百俩和以前挣得散碎银子,统统埋在了地下。
为防万无一失,这回的洞挖得比较深。
*
藏好了钱,元月带着二郎往厨院里去。
她要去看看,他们的烟道挖得怎样了?
元月刚到,范阿大便搬了一个胡凳过来,请她坐下。
元月问他:“烟道沟都挖好了吗?”
憨实的范阿大道:“还没呢!恐怕要到明日了。”
“哦!”元月有些奇怪了,“你们厨院里的人手不是挺多的吗?怎么今日还挖不完?”
范阿大吱唔道:“胖婶去找总管事批钱,没有批到。”
元月不解何意,继续看着他。
“没工钱,他们哪里还肯干呢?”范阿大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干脆实话实说。
元月的眉头拧了起来。
那范阿大忙安慰她道:“你放心,他们不干,我干。到明日,铁定能将所有的烟道都挖好。”
元月却站了起来,道:“我去找卢长史去。”
说罢,转身,如风般的冲出厨院。
留下范阿大傻愣愣的戳在那,不知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