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已走至人群前面的里正,闻言心虚的咳了几声。
暗道:这刁家的人真是可恶!太不识抬举。平常在村里自己可没少袒护包庇他们,竟然还要当众揭自己的老底?
他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不待刁老二发话,他便厉声喝斥道:“刁二郎,你说得什么混账话?这溪柳村里哪有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谁没有手实?谁没有户籍?谁又没有官府文牒?
元月是辛家在润州的远亲,因着父母双亡投奔而来,这才落户在我们村。
难道我办事之前,还要来征询你的意见?”
刁二郎一怔,暗道:自家平常可没少送好处给他,怎得今日忽得就翻了脸?看样子,是自已刚刚说错了话。而且,那辛家还真给过他好处,被自己戳中。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与刁老丈迅速的交换了下眼色后,忙改口道:“里正,我这不也是气糊涂了吗?你看,这元月竟如此凶残,不仅打伤了我阿弟,连我阿兄也被他打残。”
里正看了一眼,正鬼哭狼嚎着的刁家俩兄弟,又看向另一边靠墙坐着的元月——
唇角血迹未干,脸色苍白如纸,奄奄一息,似乎伤得更厉害。
心中暗道:刁家父子心狠手辣,倘若真要得罪了,以后定会对自家下黑手。
而元月——
她的身份也确实可疑,莫非是什么罪臣之后,隐藏在此?倘若牵扯出来,那么自己当初给她登记在册,也会难逃其责的。
可是,这桩公案该怎么了结,才不至于牵连到自己头上呢?
里正有些头大。
众目睽睽之下——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打人是不对的,但你们双方都有损伤,所以这事也就算扯平了……”
“啊!”
他话还没说完,四周的村民都不由自主的发出嘘声。
“咳咳”,里正忙制止住众人的嘘声,想要继续和稀泥下去时,那坐在地上的刁大郎不干了。
“里正,你当真收了辛家的好处?我的腿都被她打断了,你竟还说双方扯平了?她可是完整一个在那呢!”
里正当下涨红了老脸,气咻咻道:“那依你,该怎么处理?”
“让她赔钱、赔地、赔房、赔我的腿……”
“里正,村里不是正住着一位穿红袍的大官吗?为何不请他来主持公道?”
从里正拖着腔调开口那一刻起,就已洞悉他心事的元月,心道:既然你不想掺和到这趟浑水里,那么就交由别人处理好了。
于是,撑着身子坐起,冷冷道。
声音不高,却字字钻入里正的耳朵里。
闻言,里正哆嗦着老脸正想斥责元月,却没料到刁二郎却也扬声附和。
“对!让官府里的人来处理最合适,就不怕你元月再抵赖、狡辩了。”
同时,他还不忘斜元月一眼。
心道:自家可是伤了两个人?怎么判也是自家占理?再说,凭他的头脑智慧,岂能斗不过元月这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小娘子?
而刁老丈见自家二郎也如此说了,更是极力附合。
在自家这四个儿子中,他是最信服二郎的,到底读过书识过字,就是不一样,足智多谋,能堪大任。
同时,还不忘冲着刁二郎丢过一个赞许的目光。
但是,令刁氏父子没有想道的是,他们很快就会后悔,尝到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不说,还被人当众狠狠的打了脸。
这边,里正却担心到了官府之人面前,万一被刁家人抖出收了辛家礼,违规为元月造户籍一事呢?
正踌躇不言时,没想到,身后村民却小声替他出着主意道:“是啊!这事让官府来处理最好不过了?假如重处了刁家,以后也不会怪到里正您头上。”
“是呢!这刁家人一向都横行霸道,早就应该让官府出面收拾收拾了。”
……
里正,背脊一挺,朗声道:“好,我这就请去。”
不大一会的功夫,里正果然陪着一个身着绯衣的官员来到辛家院子前。
倚墙而坐的元月惊讶的发现那人竟是卢判官!
只不过他今日却穿了件红色袍服,而不再是以往青色的衣服。
哦对了!
他昨日不是大婚的吗?
嗯!这大约是喜服吧!
然而,里正却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节度府的卢长史,有他来解决刁辛两家的纠纷,想必各位绝无异议吧!”
咦!他现在是长史了?
元月不觉有些惊讶!
当初他是判官时,自己以为他是长史,如今他成了长史,自己竟还以为他是判官。
呵呵!有点意思。
不过——
他最近运气真不错嗳!好运气简直上赶着的撵着他呢!又是洞房花烛小登科,又是仕途高升大登科的。
从一个从七品一下子就升至五品,这速度真不是盖的。
心中思量了这么多,元月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知道这唐朝官员品级的?
而是仍在想:他正新婚燕尔的,不在家陪娘子,怎得又到这里来了?难道节度府里少了他,就办不成事?又或是这桩婚姻真不如他意?
重新回到现场的里正,为了在卢长史面前表示自己是一个很负责任的里正,又装腔作势的训斥了众人一通。
“哎!你们这帮人,穷也闹富也闹,整天闲得蛋疼。
不打个头破血流,就不会收场。
眼下才遭得灾,不想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为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争强斗狠。
人家节度府的卢长史,为了你们的衣食饱暖,募捐了那么多粮食绵被衣服,专程送来。还为了这个村子以后长久的太太平平,更是领着人披星戴月的清淤疏浚河道。
唉!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罢,更是连连跺脚,一付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样。
“正是才遭得灾,所以眼下民心才会不稳。”站在里正身旁的卢长史冷冷的瞥了一眼他后,缓缓开口,“所以,遇事更不得草率处之。”
说罢,转身看向双方当事人,淡淡开口道:“究竟什么一回事?谁先说?”
刁二郎立即恶人先告状道:“辛家以前建房时,占得是我家的宅基地,眼下我兄弟四人都已长成需要再建房各立门户,所以要收回之前给出的宅基地。
可这元月竟强赖着不还。
再说,我们又没让她拆房还地,只是让她将那还空着的还给我们。
她非但不还,还强词夺理说就连我家的宅基地都是辛家的,还打伤了我的两个兄弟。”
卢长史又看向元月。
元月到辛家也不过一年时间,哪里知道刁家人说得是真是假?更何况现在辛老丈和长生都不家,也无法求证?
但是,凭刁家人的德性,他们所说也定是假的。
只是,她应该从哪方面入手来驳斥他们呢?
仅凭双方口舌之战?你的,我的,谁牙尖嘴利就是谁的?
不行,一点要找到有理有据的说辞才行。
但是——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自己都没有关于宅基地这方面的记忆。
至于大唐律令上那有些关民房宅基地事宜,她也不知道啊?毕竟只是穿过来的,而不是土生土长的唐朝人。
想必,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唐人,这个年纪的小女娘也未必能知道这些?即便那些名门贵女恐怕也是,想她们平常所学也不过是诗书五经、琴棋书画,怎会涉及律法呢?
怎么办?
自己今日算是捅了个大篓子了吗?将长生家唯一的宅基地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那辛老丈回来还不剁了自己?
他本就是碍于长生勉强收留的自己。
不,他不会剁了自己,而是将自己卖入青楼来换取一块宅基地。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想出应对之策的元月,面上仍强装镇定,讥笑着冷冷的瞪着刁家人,一付:你在编?老天爷看着你们呢?
一旁的辛二郎却大声喊道:“不是的。是他们四人打我阿姐一个,是他们挖了我家的宅基地。呜呜!我阿姐就快要死了。”
“那他俩人身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卢判官指了指刁老大和刁老三。
“是——”辛二郎渐次小了声。
卢长史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是怎么办到打伤两个成年男子的?不过面上仍是冷冷清清,看不出波澜。
“是元月,别看她现在这付鬼样子,刚刚可厉害了。嗯!她是会拳脚功夫的。”刁二郎嘴巴极其利落的巴拉巴拉着。
哦!卢长史想起那日,元月下马时的身手,心中微动。
他凝眉看向元月道:“元月,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那是自保——”元月话音未落,忽得身体一震如同遭了电击,脑子里又窜出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来,令她灵台清明、思路清晰。
于是——
她清清嗓子,从容不迫道:“刁辛两家世世代代居住在溪柳村。
在开国之初,官府曾按每户三口之间一亩宅基地的标准,给每户人家划分过宅基地,且这一标准之后再也没有变动过。
而那时,刁辛两家的先祖也正好都是三口之间,所以两家都是一亩的宅基地,且毗邻而居。
这么多年过去,两家一直都人丁不旺,数代单传。直到这一代,刁家生了四个儿子,辛家生了两个儿子。
但两家从祖上传下的宅基地,仍旧是一亩。
如果不信,大可以重新丈量一下。
看看是辛家多了,还是刁家少了?而这两个数字又是不是恰巧吻合呢?
如果辛家多出的数正好就是刁家少了的数,那么我自当替辛家还上这块宅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