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抛开卢长史想问的内容,直接提起这宅基地之事。
“哼哼!谁告诉你刁家数代单传的。还有,难道你不知道儿子娶亲后,分了门立了户,宅基地会重新分配?哪里还总是一亩地?”刁二郎立刻反唇相讥。
“至于是不是数代单传,可以去两家祖坟山上察看,那可都是立了碑的。再者,正如你说,儿子成家后会重新分配宅基地,那么一亩也只会变得更少,而不是变多。”
“你!”刁二郎,万万没想到元月的思路如此奇葩,但也无从指摘,只是连连斥骂,“荒唐,荒唐,说得是活人的事,你竟扯死人。”
元月冷冷一笑,继续道:“而在这很久之前,宅基地便可以自由买卖,不再统一分配。你家多出的宅基地难道是买的?那么,请你说出当初买的谁家的?
买了多少?甚至,我们连他家的也重新丈量,比对一下。”
正如先前没人肯为元月作证一般,她也料定村里没人会站出来为刁家作伪证。
只是当她朗声将话一字一顿的说出后,牵动的胸部一阵疼痛,且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一通撕心裂肺的猛咳之后,元月嘴一张,喷出一口猩红鲜血来。
虽然,再无半分的力气,但元月却顿觉脏腑舒畅,不再似从前总是闷闷的。
围观村民却在她说完时,同时发出惊叹声。
“这元月脑瓜子怎么这么灵得呢?”
“她是怎么想到的?”
“不是说她是个傻子吗?”
“难道从前都是装得?”
“又或是大智若愚。”
……
自负念过几年私孰,参加过科考,懂得比别人多的刁二郎,冷嘲热讽道:“我都没听说过的事,你能知道?别在这信口雌黄,瞎说八道了。”
卢长史双掌一合,冷声打断他道:“那把各家地契拿出一看,不就明了。”
“哎呀!这年深日久的,又被洪水冲过一遍,还到哪里找去?”刁老丈忙推托道。
“那辛家的呢?地契拿出来也是一样的。”卢长史转向元月。
靠墙席地而坐的元月,挣扎着道:“一直都是阿耶收着的,现在他人外出未归,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
又是一阵咳嗽迫使她中断了下,然后又接着道:“里正那应该有手实,可以证明。”
围观的村民不禁又发出“啧”的一声,“她是怎么想到手实的?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哎呀!”里正闻言,拍着大腿叫道,“这次洪灾,全村人的手实都被泡烂了,根本就没法辨认。我还正准备着等这段时间过去后,重新统计、登记得呢!”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一村民叹气道:“唉!真是没想到?又没辙了。”
刁家父子的脸上不禁也露出一丝狡黠自得之色。
咳嗽不止的元月心中思量了一会,突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或者是等阿耶和长生回来再说。
只是——真是奇怪?这次洪水家家都遭了灾,怎么刁家还能有余力建房子呢?”
她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过后,人群中立即响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童音:“他家院子里堆了好多材料呢!”
“我也看见了,从前没见过。”
也不知谁家的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插话道。
人群中开始发出窃窃私语声。
“我也看见了,还有上好的家俱呢?”
“哪里来的?他家以前也没有啊!”
“他们家的人一直都手脚不干净,指不定是在哪趁乱偷来的。”
“前阵子城里有人闹事,又是打又是砸又是抢的,莫非这中间就有他们家的人?”
“真说不定哦!”
……
众怒难犯,刁家父子万万没想到,平日唯唯喏喏的村里人,怎么一下子就反了天了,竟敢当面谴责自家?
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恐吓谁是好?
卢长史眉头微拧,忍不住再次看向孱弱的元月,却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狡黠,心中微动。
这小小溪柳村竟也藏龙卧虎,有这等的人才。
这个小女娘不简单呵!
这一招声东击西,祸引东流使得可真不错!
再看看她,虽面色苍白如纸,柔弱如一茎纤纤细草,却是坚韧风吹不折的一株劲草。
一时,不禁生出几分惜才之意。
她若是个男子,自己倒可以带在身边,且让她也去读书挣个功名,为家国出力。
可惜——
没来由的,一丝怅然从心间悄悄滑过,同时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升起。
***
“吵什么吵?气不服是吗?眼红是吗?那些家俱,那些木材都是我们兄弟几个在水边捞上来的。
发这么大的洪水,不知有多少好东西冲过来。
你们这些人,又胆小又怕死,还笨头笨脑,当然捞不到。这时来眼馋别人了。”
刁二郎挥舞着双臂对着众人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结果却是不说则罢,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村里人家,谁没有被他家偷过、祸害过?
居然还反被他耻笑?
“能捞出一栋房子,怎么可能?糊弄鬼呢!”
“偷的,就是偷的,我那日亲眼看见,刁大郎拆了李阿大家的门窗。”
“我家那只下蛋的芦花鸡,洪水都没冲走,前天却丢了,找遍全村,最后在他家茅厕里找着了鸡毛。你们说奇怪不?”
“不奇怪!他们一家都是贼,连最小的四郎也会偷东西了呢!前两日,我就看见他趁着辛家没人,抱着个包袱溜了出来。”
……
“哼!一家子贼!”
平日受够刁家人的村民,今日终于爆发了,仗着官府的人在此,不再惧怕,纷纷站出来指证刁家素来的恶行。
“走啊!去他家看看,到底都捞到了什么好宝贝?到底是不是偷来的?”
“走啊!”
呼啦一下,就有十几个人拥进刁家的院子里。
刁老丈、刁老二、以及一直躲在院中没敢露头的刁老四,想要拦住愤怒的村民,却被众人推倒在地。
而刁老大和刁老三也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再嚎叫了。
卢长史对前来寻他的官差使了个眼色。
两个官差立即赶至刁家院子里,挥舞手中的哨棍,大声喝止住那些失控的村民。
“各位切莫要轻举妄动,做出逾矩乱法之事。卢长史在此,自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切莫要冲动。”
骚动的人群,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刁氏父子,顿时松了口气。
“行。我们不能私闯民宅,那么就烦请差官大哥进去搜”,有人提议道。
“对啊!你们进去搜,一定会搜到的。”
刁家父子刚刚落下的心,再次悬起。
“无缘无故,即便是官家,也不可以擅闯民宅。”刁老二挺身而出,挡在官差面前。
官差道:“这么多百姓都指证你们家偷盗村民的财物,难道你不想让我们帮你们证明清白吗?还是——他们说得属实,那些赃物就藏在家中。”
“呃——”刁二郎瞬间白了脸。
“刁二郎!”卢长史再也按捺不住,冷喝一声后,朝官差挥挥手。
刁老二倒抽一口冷气,缩到一旁,暗道:今日这是触得什么霉头?连连翻船,甚至栽到了阴沟里!
到底是哪一环出错了?
不该占辛家宅基地,还是不该让里正找来官府中人……
对了,这都是元月那贱婢害得。
他恶狠狠的瞪着元月,恨得不生吞活剥了她。
刁老丈那一掌,让元月伤得不轻。
而之后,同刁二郎的斗智斗勇也让她耗费了太多的心力。
此刻,她微阖了眼、斜靠着墙,不想再言语。
***
不大一会功夫,那两个官差便连捧带抱的从屋内拿出很多东西。
貂皮褥子、团花锦被、鎏金舞马银壶、掐丝团花金杯、彩凤鸣岐七弦琴、雕花黄杨木交椅……
大大小小、五花八门。
一色的光灿灿银闪闪。
溪柳村的村民傻了眼:一辈子也没有看过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啊!有的,压根就叫不出名字来。
一旁的里正见了,不免生了气,暗怒:哼!这刁家每次上供给自己的,竟没有一样赶上这里的值钱。
刁老丈仍想着负隅顽抗“这……这……这不都是我家的东西吗?干嘛都给搬了出来?又不是偷来的。”
他心道:这些物什可都是他们几个从扬州城里偷摸出来的,村里人家哪里会有这些好物件?当然也不敢冒认的了。
只要没有人认领,谁又敢说东西不是他刁家的呢?
“里正”,卢判官淡然开口,“这刁家人平时都是作得什么营生?”
“呃——种田——也做点小生意。”
看着光灿灿的一堆好物件,里正的心思再次活了。
他嘴上回答着,心中却盘算着,假如自己这次能保下刁家,这些财物定要分上他一半。
“哦!都做什么小生意?”卢判官不紧不慢,似闲聊般随意的又问了句。
“这个——”里正讪笑道,“我真不知道。不过,他兄弟几个却是很能吃苦的。”
“什么生意利润这么高啊?竟然能置办出这么好的家当。”卢判官看向一众村民,“你们见识过这些东西吗?”
大多数人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少部分人或说是在人家店里看到过;或说去大户人家帮佣时见过,总之自家祖宗八辈也没拥有过此类物品。
“难道是贩卖私盐?”卢判官貌似自言自语,声音却是不低,一字不落的落进刁家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