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请祝娘子陪他去趟制镜师傅家。
祝娘子有些为难道:“本打算绣上一百个茱萸袋重阳节时去卖的,但还差十多个呢?如果你不是着急的事,能不能过了重阳之后呢?”
元月这才想起,她重阳日要去大明寺卖茱萸袋之事。
自己竟给忘了。
可恨自己于这针线女工是一窍不通,不然的话也帮她绣上几个。
自己的事的确不打紧,迟个几日也无妨,便回了家。
眼看着天气转凉,寒冬在即,她和二郎该如何安然过冬呢?
从兰若寺带回的菜籽虽已种下,但距收获是要有一段时间的。
那些为春节上市而种下的黄瓜,这时倒是应该开始为它们构建暖房、掏地洞、备柴禾了。
只不过即便合二郎之力,这项工程估摸着少说也要花费两月的时间。
还有——
屋顶的大洞小眼的也该请人修缮了。
人,到是可以请祝娘子的丈夫。
只是,自己拿什么款待、酬谢人家呢?
元月想起兰若寺里埋着的那坛红酒。
如果,只取走一部分的话……
种菜师傅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元月取了小半坛红酒回来的路上,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四处囤集着食物。
不觉莞尔。
屋顶修好。
元月将那一小坛子红酒送与祝娘子丈夫时,他死活不要,让她自己留着:“天寒地冻时喝上一口既可以暖身,也可以充充饥不是。”
看来,这份人情只能先欠着了。
元月默默的将红酒又收藏起来。
接下来的事,便是掏地洞。
从未做过,元月便想参照一下《东游记》上的操作方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打造一个更合理的地热系统。
《东游记》不仅记录了种菜师傅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趣事,更多的则是各地气候、饮食、植物类的介绍。
当看到,其中岭南人家像种树一样栽种茄子时,元月饶有兴致的仔细看了一遍。
一棵茄子能长到五六尺高?
还年年挂果?
岭南人是如何做到的呀?
元月心中十分好奇。
对此,种菜师傅给出的答案是:“大约是南北气候不同吧!南方气候常年温暖适宜,且雨水充沛。所以,能让一棵茄子经冬不死,来年照常开花结果。”
元月心动了。
只需种一次,便可年年收获。
如果自己能育出几棵,哪怕是一棵?该多好啊!
一则节约土地;二则节省体力。
她和二郎都身单力薄,并不能承受繁重的体力活,所以——
元月打算试试。
被刁家两兄弟毁掉的茄子还在,元月原本是打算晒干后作柴烧的。
现在,她挑了几棵根须叶仍有生机的,重新栽下。
希望它们能够重新焕发生机,长成参天大树。
忙忙碌碌,便到了重阳节这日。
头一晚,祝娘子便登门邀元月同去大明寺、登栖灵塔。
元月要掏地洞,便婉拒了她。
祝娘子则道:“重阳不登高,来年病祸少不了。瞧瞧你们家今年这运道,就是辛老丈去年没让你们登高的缘故。
去吧!去吧!正好帮我照应一下登娘。我既要做生意,哪里还能顾得上她?那大明寺必竟不是家门口,可以任她疯跑,不用担心走丢、或是被人拐走。”
既然是登娘需要人看顾,元月二话不说,一口应下。
辛二郎听闻登娘去,便也要同去。
元月笑着,点头应下。
*
唐时,九九重阳节也是官节日。官府赏赐:官员公费自选旅游路线度假消遣。
因此,节度府中大小官员今日都会出门游山玩水。
卢景裕和崔涯、张公子仨人前日便约好了茱萸湾一游的,所以,今日一早便都赶至通化门,聚合。
见面后,这仨人又一合计,打算带着坐骑,坐船先去茱萸湾,而后再顺道去半逻刘长卿故居访古探幽一番。
回程时,则骑马。
这样,去时优哉游哉的欣赏沿岸水乡风光,回时疾风劲马踏清秋又是一番滋味不是。
然,今日进城的人着实太多,此刻甚至还造成了淤堵。
他们等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能出得城门。
城门外排着如同长蛇一般的队伍。
这其中,除了去大明寺登高的游人之外,更多的则是进城摆摊做生意的商贩。
他们有的挑担、有的提襕、有的赶着牛车……
歪歪扭扭,竟将右边出城的道路也给占了。
以至于中间淤堵的这段,就像是巨蛇刚刚吞下一只青蛙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一样。
元月和祝娘子也正带着辛二郎、登娘排在队伍中间。
“为何队伍移动的这么慢?”
“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
有人踮起脚尖朝城门口看去。
原来,这时正巧有一辆马车出城。
那是一辆装饰极其华丽考究的四轮大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门框和窗框上都镶嵌着不少金银玉等饰物。
因着车体庞大,几乎占了半边道。
而那马车夫见人多,既担心被蹭坏了车,又怕被人抠走那车上装饰的金珠玉器。
所以,小心翼翼的驱赶着马车,嘴里又不停的吆喝着周围人“让一让”,恨不得人人离他三尺远才好。
偏生队伍中乡下人居多,头一次见到这么华丽气派、富丽堂皇的马车,都看直了眼,还想伸手摸一摸,是真得吗?
哪里还晓得要让道?
当然,也有心存不良之辈,瞅着空子往马车挨过去。
所以,那车行缓慢犹如蜗牛在爬——还是瘸了腿的蜗牛。
元月也连番几次踮起脚尖,最后总算看见那庞大的马车终于缓缓驶出了城门。
这才长舒一口气,告诉身旁的祝娘子道:“那碍事的马车终于出来了。”
“幸亏你也来了”,祝娘子叹道,“你看看,还没到大明寺就人挤人,头碰头。诶!不然我怎么顾得过来?”
说罢,更是一手紧紧抓住登娘的小手。
与此同时,长蛇般的队伍终于往前蠕动起来。
当马车即将与元月擦肩而过的刹那,她一眼瞥见马车后面竟还跟着三匹高头骏马,没有脾气的缓行着。
那马上三位白衣士子俱生得一副清俊好样貌,文采风流颇有乌衣之弟之风范。
当中一匹五花驄上端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朗如中秋明月的长史卢景裕。而他的左手边也是熟人——风流倜傥的崔涯;至于右手边那个较为年长且眉眼温和的她却不认识。
只听得那人在说:“嗬!好多的人啊!”
“别人都去登高,偏你们要去平地遛马。”崔涯的声音跟着响起。
紧接着是卢景裕那清润舒缓的声音:“正是因为别人都去登高,所以我们才不去凑这份热闹。”
“是吗?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么?哎呀!我说,你已经够突出、够显眼、够与众不同了,就不用再独立特行了。”
崔涯挑起一双媚眼,唇角衔笑道。
“是吗?我怎不知?”卢景裕眼风淡淡一瞥,语气疏淡道。
崔涯却已笑得媚眼乱飞:“呀!原来你竟不知道?”
混杂在人群中,竖耳倾听他们说话的元月,脑子里突然闪出那日,那些个官差挤眉弄眼的嘴脸。
难道那些人说得是真的?卢景裕好男风,有龙阳之癖!
可他同崔涯不是清白的吗?
那崔涯又为什么这副奸笑的嘴脸?
难道他喜欢崔涯,崔涯不喜欢他?不对不对。
那天的情形分明是崔涯缠着他,他却不从的?
哎呀呀!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与自己何干?
元月不禁心口乱跳,满脸绯红,悄悄低垂了脑袋。
与此同时,身后又响起那车夫焦燥而又粗暴的吆喝声:“借过借过借过咧!”
成功的煽动起路人不满的情绪,带出一片骚动。
“谁啊?非要这时坐车出行,难道他没有长腿吗?”
“嘘!这是曹家的车。”
“曹家,哪个曹家?”
“切!难道曹家你也不知道?这扬州城能有几个声名赫赫的曹家?”
“曹家怎么了,有钱就了不起吗?”
“诶!你不知道就别乱嚷嚷啦!那曹家大郎虽然长了腿,却走不得路。”
“哦!是个瘸子吗?”
“呃——”
……
“小心!”
似乎是卢景裕的声音,突然喝起。
紧接着是崔涯勒马长吁过后,心有余悸声:“差点就挨了50竹板。”
“如果出了人命,那便不是挨50板那么简单了。”依旧是卢景裕那不带丝感情色彩的清冷声,“今日人多,你还是悠着些吧!”
“马惊了”。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暴出更为尖厉、刺耳的叫喊声。
紧随着便是嘈杂的骚动声。
未及回头的元月,便觉后腰被人狠狠的顶了一下,然后身体猛得向前倾去。
幸运的是她前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像铁塔一样拦在了前面,没让她跌出一个狗吃屎。
但不幸的是——
当她的身体刚刚触碰到那人时,便被他反手一掌给狠狠的甩了出去。
元月那单薄的身体如同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侧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半弧后,落在卢景裕的马背上。
那五花驄受此重重一击,立即往前窜出一丈。
马上的卢景裕,却因身手敏捷,反应迅速,轻轻巧巧的跳下马,安然无恙的站在了路侧。
元月却重重的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