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员外无力道:“他倘若真是金陵高家子,哪怕家中业也落魄,只要能请动族老来上门说亲,我便把阿华嫁与他。
倘若他真是冒牌的,自然会躲得远远的。他既走,外面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曹二娘子还想纠缠。
曹员外却猛然道:“到底是谁编排了曲子,抹黑我曹家的?”说罢,眼光扫向一旁的曹三郎。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子,成天打得什么主意?
读书不上进,一门心思想染指自家的生意?
成天在他阿娘面前吹风,说什么阿耶偏心,说什么做官又如何?那淮南节度使比我阿耶可寒酸多了。
又说做官如何的苦?倘若被派到边远、或是苦寒之地,哪里是去做官,和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还说他宁愿在扬州经商,也不去长安做官,受上司的鸟气。
如果自己也和阿兄一样走了仕途,势必以后都是两袖清风,日子过得没什么油水。
竟让说得自己那个蠢妇动了心,也觉得两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从政才是万全之策。
可惜,自己从未松过口。
难保不是他想出这么个损招,逼自己就范?
“阿耶,我只是听别人唱得,我可不知是谁编了此曲?”曹三郎立即慌了神,情不自禁的躲在了他阿娘身后。
曹二娘子立即如老鹰捉小鸡时,老母鸡护小鸡般护住他道:“他们既然做得出,别人为什么说不得?”
闻言,曹员外抬手一个巴掌煽了过去。
“你这混账妇人教得好儿子——”曹员外气得说不出话来。
曹二娘子跳脚道:“我的儿子怎么了?日日苦读,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骨,一心想为曹家挣得功名,光宗耀祖。”
“那三郎呢?”曹员外气得捶胸顿足,狠声道。
“阿耶,我可没有往外传。”曹三郎扑通跪了下来,“我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将阿姐做得那些丑事,传出一个字。”
“你还说?”曹员外,怒火攻心抬脚就踹翻了曹三郎,“你自己又是什么好货色?”
曹娘子急道:“哎呀郎君!三郎不是还年幼的吗?待到二郎高中及第,有了好榜样,他见了自然就会有了发奋向上的动力了。”
说罢,曹二娘子更是向一旁的曹二郎使了个眼色。
曹二郎上前道:“阿耶放心,明年春闱,儿势在必得。不敢说必得榜头,前三甲定是不会错的。待今春一过,儿便动身前往京城。一是投帖拜师,寻求名师;二是结交天下才子,博众家之长,雅文采之量。”
曹员外听罢,这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怒火,老泪纵横道:“幸好还有你啊!如今,曹家也就指望着你一人了。”
*
今日老宅中所发生的事,都随着传信人,一同传到曹容华这里。
此时,她正坐镇店堂里。
长生也在。
不忙的时候,她会跟他谈些生意上的事,教他一些生意经。
长生学得很用心,进步得也很快,是个可造之才。
算帐、记账……每个微末小事都不放过。
对此,曹容华对铺中众人的说辞是:高郎君从前只攻经史子集等圣贤书,不懂生意经济。
这可苦了连字都认不全的长生,夜间还偷偷的习字练字。
总算他天资聪敏,跟在曹容华身后几个月,竟学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一手篆书写得也算飘逸,可以蒙混过关。
加之他甚少开口说话,别人也不知倒底是一肚子锦绣文章,还是一肚子烂稻草。
此刻,当曹容华得知家中的情形后,勃然大怒。
她虽不知外间是如何传唱她和高远的,但对父亲如此处置阿娘与长兄,心中还是忿忿不平的。
难道不需要考证一下,就这么轻易定罪吗?
即便这是罪,那也是她自己犯下的罪,为何要牵连到阿兄和阿娘的头上?
这么多年自己为曹家打拼,竟毫无一点功劳份量?就这么随便的打发了自己的阿娘阿兄。
她没有立即回老宅,而是命人去外面叫两个唱曲的来。
她倒要听听,那曲子是如何编排她和高远的?
久经商场磨砺的她,心思自然要比曹鹏更加细腻敏锐。
听罢,她笑了笑,和颜悦色的问那唱曲的小娘子:“这曲是从何处学得?又是什么时候学得?”
那小娘子恭敬道:“听闻此曲传遍大江南北,很是红火,奴这才学了此曲。果然,大街小巷处处有人传唱。”
“哦!那依你说,此曲为何会如此红火呢?”曹容华笑问道,亲切如拉家常。
“自然是因为曹小娘子的敢爱敢恨所打动了呗!如果人人都如她,敢于争取婚姻幸福,世上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怨偶?”
曹容华点了点头,又道:“若换你会这么做吗?”
那小娘子顿住了,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
“不敢?”
小娘子又摇了摇头。
“那是?”
“这些都是别人编出来,哄哄人的。哪有小娘子真会这么做得?还不被左邻右舍的唾沫给淹死。”那小娘子忸怩着身子,认真道。
曹容华却咯咯笑了起来。
“你们一直以卖唱为生吗?怎得听口音,不太像扬州人?”
“我们原来一直在润州卖唱的。听别人说,这曲子是新创的,润州既已传遍,对岸的扬州恐怕还没有。如果过来唱,能抢个占先的优势。”
“哦?”
“是啊!来得第一日,此曲一天就被人点了近百遍呢!”
“那今日情形如何?”
“还是很不错的,不过会唱得人却是越来越多了。想来,也不仅我俩从润州赶了过来?还有别人也从润州过来了吧!”
曹容华笑了笑,让人赏她俩五俩银子,挥挥手让送出去。
回头,她看向长生:“你是怎么认为的?”
“巧合吧!”长生淡淡道,“无论唱戏还是唱曲,也不能一首曲子翻来覆去的唱一年吧!编个新曲不也能多挣些。”
曹容华却道:“我可并不这么认为。嗯!回头派个人去润州查一查,到底此曲是谁编得?”
长生点了点头:“也好,省得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只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策划了的。”曹容华冷冷道。
长生不解:“谁?谁会做这事?”
曹容华却丢下手中帐簿道:“我这就回村一趟。”
“要不要,我与你同行?”长生问。
曹容华道:“不用。”
心中却道:他们或许正要对付你呢?你去了,不正是自投罗网?
当下叮嘱长生道:“你先回翠竹园吧!或许今晚我不能赶回来。”同时又暗自嘱咐了自己的几个亲信一番。
*
溪柳村的曹家老宅,平日里只有曹员外同两位娘子住在此。
四个子女都住在城中的新宅里。
曹家之所以走上经商之道也是巧合。
那时曹瑛还在工部,常接触商贾之流,被他们富裕奢侈给震住了。
当官虽好不过是个名,行商虽名不佳但实惠。
所以,还未告老还乡便开始小打小闹的经营起生意。
他想着膝下有三子,既然长子曹鹏腿部有疾不能走仕途之路,不如就走经商之路,让另外两子参加科考走仕途之路。
到时曹家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不用说也会在淮南府威风八面,是响当当的家族的。
进城传信的人还没回,曹员外也渐次冷静了下来。
曹鹏说得没错,自己怎得就气昏了头,乱了分寸呢?
他一人独坐书房里,重新理了理头绪。
自己膝下三子一女,若论最肖他的当数这唯一的女儿,其次便是二郎。
那大郎虽相貌与自己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奈何个性却与他娘如出一辙,固执又愚善,不可教也。
三郎倒还可以,只是因他娘太过溺爱,造成他不求上进的懒惰性格。哼!真是慈母多败儿。
眼见着他不喜读书,无心功名,倒不如顺了他的心,将他往商道上带。虽然阿华的确比他有才干,可女儿终究是别家的人啊!
想到曹容华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为曹家生意奔波操劳,那种恨不得将她打死了之的心淡了淡。
又想到曹家生意大多都握在她的手中,自己如不同她好商好量,惹恼了她,多年苦心经营的生意恐怕会毁于一旦?
那要找她兴师问罪的心顿时也没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想东想西,想到最后所有的怒气竟都消了。
算了,女大不中留。
不如就遂了她的愿,如了她的意吧!
一场家丑就此揭过。
*
只不过,他一转念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挣下这富可敌国的偌大家业,却不曾想被吴王盯上,迫不得已才加入他的阵营。
他若起事成,曹家未来前途辉煌自不必说。
倘若吴王起事不成,自己多年的苦心精营付之一炬不说,还连带一家老小葬送性命。
为今之计,不如趁早打算了,为自己留条退路,也免得日后受牵连。
思来想去,总算有了些眉目。
待仆人来报:“小娘子到家了。”
他却挥挥手,让人将曹容华软禁起来。
等过几日,曹容华被解禁放出来时,已没了脾气。
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只冷冷道:“阿耶,打算如何处置女儿呢?是打是杀还是同阿娘阿兄一样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