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松波刚走出火车站,就看到盛装打扮的老曹站在出口处冲他挥手,嘴里还连声喊着“范松波”,引得不少人观望。她烫了一头大卷,阳光下每根头发都亮闪闪的。她穿着一条黑底撒小红花连衣裙,裙子似乎有点小了,裹在身上紧绷绷的,更凸显了她的高大丰满。
范松波一见她就来气,但他下午还有两节课,所以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她多费口舌,便脚步不停,从她身边经过时,只甩下一句,“你来干吗?!”
老曹跟上去问道:“得慧到底怎样了?你怎没把她带回来?”
范松波一听不由火大,他停下脚步,对老曹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胡说八道?你再这么乱说得慧,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什么意思啊你?”老曹当胸一把揪住范松波的衣服,说,“我就问你一句,得慧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有一阵,偶尔范松波回家比她晚了点,老曹总是这样一把揪住他,问他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在外面和小嫚干坏事。范松波说没有。她就会把他拖得更近些,热烘烘的身子危险地逼近他,追问:“那有没干好事呢?”戏谑的语气和眼神里,藏着多少兵荒马乱。起初他很沉醉于她的这种小把戏,冷饮商突然冒出来后,他才明白老曹的小把戏里,有那么多混沌不明、不可简单归纳的复杂情绪,她也应该有过挣扎的……明白归明白,但从愤怒到释然,从嫉恨到怜悯,是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
范松波使劲挣了一下身子,想甩开老曹的手,竟然没能挣脱开。范松波恼火地说:“根本不是你讲的那样!你跑到她公司那样闹,可不是授人口实、败坏得慧吗?!”
“我不想她被人欺负了……”
“没人欺负她,除了你!就是你在欺负她!她跟着白老师,我看了放心得很。得慧摊上你这么个妈,可真……”
“她鬼得很,这事你可不能光听她说!”老曹急得跺脚,死死揪着范松波的衣服,说,“她的电话怎么总打不通?我给她充了话费的,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范松波奋力挣脱出来,说:“得慧有正事,你追着她的电话打干什么?有事在微信里留言不就好了?”
“我留言了,可她不回我啊。”
“你留言说什么?有正事吗?!”
“我让她赶紧跟你回来啊。这事我们得一起好好商量,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男人!”
范松波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直冲脑门,想不通怎么会有老曹这么蠢、这么不体面的女人,而且这女人还是他女儿的妈。范松波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你呀你!”范松波气得说不出话来,光是伸出一根手指指点老曹。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得慧清清白白的,你别再胡说八道了,也不要再去找她老板!你这么做,就是上了那小宝的圈套,在往得慧身上泼脏水!”他走了两步,又气呼呼地折回来,道:“你真应该去瞧瞧,对得慧来说,白老师更像是一个母亲!”
老曹脸一下变得煞白,说:“得慧这么跟你说的?”她看着范松波,眼神里透出一丝痛苦迷茫来。
范松波看着老曹这副可怜样,顿时又觉得话重了,心内生出一丝不忍。但一想到她的胡作非为,她的胡说八道,便狠心撂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别再管得慧的事”!赶紧拔脚走了。
傍晚下班回家见了邵瑾,范松波把背包往地下一扔,走过去抱住了她。
“瘦了。”范松波说。
邵瑾笑,说:“才怪。”
范松波摇了摇臂弯里的邵瑾,说:“等放暑假,我们去云城玩啊,吃刀削面,看得安,再去看看云冈石窟啊悬空寺啊……”说着他想起八里村支部那群人,他们欢乐的笑声仿佛还在耳旁。范松波心里有些伤感,他和邵瑾还没出去旅行过呢。
邵瑾说了声“好”,她拍了拍范松波的脊背,问:“得慧还好吗?”
“她很好。”范松波简单地说了几句,便问起得安来。于是两人又聊了会儿得安。得知得安背了个警告,范松波心里不好受起来。
邵瑾倒很平静,安慰松波说:“这孩子遇事冲动,这次得个教训也好。有些亏,早吃比晚吃好。”
过了一会儿,范松波松开邵瑾,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粗布小包递给邵瑾。邵瑾笑着拿在手里端详,吩咐范松波洗手吃饭。
布包是黑色的,用抽绳做收口。撑开收口后,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和粉色丝线绣成的牡丹绽放开来,花瓣层层叠叠,状如堆锦,色似晕染,变化丰富。花瓣簇拥着黄色和白色的花蕊,有一股粗犷、蓬勃的生命气息。
邵瑾由衷地叹道:“这绣工真好!”
“就知道你会喜欢。”范松波洗完手出来,得意地笑着说,“这是云城最好的绣工绣的,是个男人呢,姓钱。”
“哦?”邵瑾惊奇地说,“男师傅啊!绣得真好,真好看!”
“白老师参与了当地政府组织的一个帮扶项目,和钱师傅结对子。这位钱师傅呢,三十多岁时下煤窑砸伤腰,下肢瘫痪,才开始学刺绣的。白老师家的首饰,用的都是钱师傅的绣品做包装。白老师鼓励钱师傅创新,这钱师傅也很有天赋,他用的绣花针比一般的针大,胜在构图生动、线条优美、层次丰富。他绣之前不打底稿的,所以他的每件作品都不一样。现在他可是云城数得着的绣工了,带了不少学徒。白老师家用的东西,现在多是钱师傅徒弟绣的,但这个绣花布包,可是钱师傅亲手绣的。”
“那我可得好好收着。”邵瑾用一根手指轻抚过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瓣,由衷赞道,“这位钱师傅,真了不起。”说着她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件银饰,是件镂空芭蕉叶状的吊坠,用深褐色丝线结绳串着,银饰顶端点缀了几颗朱砂和绿松石串珠,素朴雅致。邵瑾一见很是喜欢。
邵瑾猜应该是得慧帮着挑选的,范松波在女人用的这些东西上向来缺少主张。她抬头对范松波一笑,说:“这个也好看得很,搭配我那几条裙子正好。”
范松波在餐桌边坐下来后,笑着说:“这可是得慧自己做的啊,她不让我告诉你的。你看出来这是什么树叶了吗?”
邵瑾很有点意外,愣了下,说:“那你,替我谢谢得慧啊。”她仔细地看了看这件银饰,说,“有点像芭蕉叶呢,但叶脉又比芭蕉叶密……”
“这是水杉树叶,中华水杉。”松波忍不住说出来,他的脸上挂着些得意的笑,“得慧打算设计两个系列,一个是花卉系列,一个就是草叶系列。这是草叶系列中的一件,她先做了出来。她给程律师也做了一件,说是等回来面谢时送她。现在,得慧懂事了,也很用功的。”
“挺好的呀,”邵瑾高兴地说,“得慧这样就很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比什么都强。”
饮水思源,范松波说着得慧,突然话题一转,说:“得空咱俩去看看文老师吧。”
邵瑾回过神来,说好。她想了想,又说:“文老师住养老院了,也不知他现在怎样,等我问问凌云,看方不方便吧。现在养老院一般都不允许太多人探视的。”
“好。方便的话,我们找个时间去,要是不方便,你替我去一趟。”范松波又问,“这两天你怎么过的?”
“照常过啊,才两天好吧,说的好像久别重聚。”邵瑾笑,用筷子夹了一块烤鳗鱼到范松波碗里,说,“这是昨儿你一学生家长送来的,放在小区门卫处就走了,也不知是谁,问门卫师傅,只说姓孙。不收吧,怕坏了;收了吧,”邵瑾笑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范松波摇了摇头,说:“我去打印点复习资料发给孩子们。这家长的小孩刚上了我的辅导班,几次约我出海钓鱼,想聊聊孩子的学习情况,我知道他是期望我好好辅导他小孩。你说我对学生还能两样吗?再说,我跟他去钓鱼,不耽误给孩子补习嘛!”说完,又问:“拿来多少?”
邵瑾说:“好在不多,几条小鳗鱼,还有两条大头腥,说都是他自己钓的。我本来想着给爷爷拿点,打电话过去,两老不在家,竟然跑三亚玩去了。”
“这个季节还能钓到大头腥?在冰箱里?我看看。”
范松波过去把冰箱打开看了一眼后,说:“嗯,是本地大头腥,还好还好,要是进口的,受之有愧啊。”
邵瑾问:“怎么看出来是本地的?”
范松波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说:“这儿有两根须的,都是本地的。——你刚才说什么?老爷子去三亚了?”
“是啊,上次爷爷打电话,要我们有空就去一趟。你一直没空,我担心他有什么事,就想着正好有鲜鱼,不如我先过去瞧瞧,拿两条鱼给他们尝尝鲜。还好我提前打了个电话,不然就吃闭门羹了。说是这个季节去三亚,开销要便宜很多呢。”
“那倒是的,现在三亚是淡季。”范松波看着邵瑾,沉默了好一阵后,说,“看来捡便宜也得有闲啊。没空,我们连便宜也捡不了。”邵瑾浅笑,低头吃饭。
吃完饭两个人照旧出去走了走。平日里散步,他们一般会顺坡走到山顶的小公园。偶尔也会顺着教堂边上的小道,往南坡走一走,走到半坡观景台再折返,从教堂、菜市场边的小道绕回来。
近来入夜后,菜市场前面的街道两边,会摆满小摊,形成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夜市。
这个夜市不是经常有的,来摆摊的人,也多是下了班才来挣点小钱补贴家用的。邵瑾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卖杯子、盘子。小女孩大约三四岁,乖乖地坐在一只小马扎上,怀里抱着一只纸盒,纸盒里有一些零钱。她戴着口罩,口罩上方露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年轻的妈妈不时抽空把她鼻子那的口罩捏一捏。这些杯子、盘子的造型都很别致好看,颜色也很鲜艳。
邵瑾蹲下来挑了两只大水杯,想着买回家做花瓶也蛮好。范松波在边上说:“买这个做什么呢?家里不缺杯子啊。”邵瑾当没听到。拿着杯子走了一段路后,邵瑾又回头看了那个年轻妈妈一眼,问松波有没有觉得卖杯子的女人有点面熟。范松波也回头看了一眼,路灯昏暗,那女人又正低头给人打包盘子,一时也看不清。不过,就是看清了,他可能也认不出。邵瑾说那女人白天在山顶那家叫“利民”的药房里做导购。
“上次我给你买的咽喉片,就是她推荐的。”
范松波又回头看了一眼,路灯下人影绰绰,愈加看不分明。他“哦”了一声,说:“难道卖盘子比做导购赚得多?我刚当着她面不好跟你说啊,这种杯子应该是釉上彩,看着好看,可不能用来喝热水,喝个凉白开罢了。”
“我知道,买来玩罢了。”邵瑾说,“她丈夫是厨师,两人租房子住。今年虽然卖房子的生意不好,但房租却不见便宜的,物价这样子涨,餐馆的生意又受疫情影响,厨师的收入也不知怎样。带着小孩出来摆摊,想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范松波一下明白了,不由叹了句“民生多艰”。以往市政管理部门是不让人在这里摆小摊的,看来现在也网开一面了。两个人又在夜市上买了些蔬菜、水果,以及两根煮玉米棒,备作第二天的早餐。范松波觉得有点累,邵瑾也有些有心无力,不想再逛,两人稍转了转便往回走。回小区时,才发现物业不知什么时候在小区入口处挂了两条关于疫苗的巨大横幅。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电梯间,范松波才对邵瑾说,我已经打了第一针了,没什么反应,就是胳膊疼了两天,你想好没?邵瑾说,不是说有基础病的可以不打吗?你有高血压的呀,什么时候打的?范松波说,上周,我怕你担心,没跟你说,打完也没什么事。邵瑾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范松波笑道,放心,没什么事,我办公室的周老师除了高血压,还有高血脂、糖尿病呢,不也打了。不打怎么给学生上课?你们单位没通知?邵瑾说,通知了。范松波说,那明天你也问问物业吧,不打不方便的。邵瑾没说什么,单是点了点头。
知道范松波要回来,下午邵瑾从杂志社回家时,就在小山顶的街边小车上买了几只甜瓜冰在冰箱里了。遛弯回来,邵瑾便拿出一只瓜来切了,和松波端到阳台上去吃。他们家在靠马路的那个单元,小区里外的动静都尽收眼底。晚饭后到《新闻联播》结束前的一段时光最是热闹。街边路灯下,有人在纳凉打够级,而小区中心花园的草地上,孩子们在嬉戏打闹。《新闻联播》的时间一过,各处便都安静下来。嘈杂声一退,风好像便吹动起来,楼下一户人家在窗前种了两棵栀子花,正是盛开时,风一吹,便飘来淡淡的栀子花香。范松波吃着甜瓜,跟邵瑾说起了云城。在这清凉的有香味的夜里,范松波给邵瑾描绘的云城非常美好:好吃的食物、善良的人们、古老与现代交会的街市。
听松波说云城,邵瑾却不由想起了松涛。
松涛、小观从西藏返回时路过青海,八月里到了一个叫祁连的县城,松涛不肯走了。邵瑾最近才知道,妙一后来也赶到了那,和他们住得不远。松涛给松波和邵瑾写信,既没有提小观,也没说起妙一,只对松波和邵瑾说:“我们要成为最好的自己,好配得上这世上最美的河山。”这样的话松涛以前从不曾说过,读着一点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所以当时松波笑着说:“啥意思?喝大了吧这是。”邵瑾趴在松波肩头,看到这句,不知为何,她眼前出现的却是松涛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笑笑,从松波身边走开,心里难过得要死。这封信她当时没读完,后来也没问过松波,松涛在信里还写了些什么。不过,松波看完信后,又兴奋地喊她过去看照片。邵瑾不知松波的邮箱里还有没有松涛写的这封信,附件里是松涛随信发来的照片,照片里那些雪山,雪山下的村庄、草原、麦田,她一直都还记得。邵瑾一直不明白的是,这个九月里声称要成为“最好的自己”的人,为何到了十月便不肯放过自己。最后妙一送回家的,只是小观。
或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过一个不想离开,却也无法留下的地方,就像人们会遇到一个舍不得离开,却也无法留住的人一样。
对松涛来说,那个地方应该就在祁连县。松涛留下遗言,希望能把他的骨灰撒在雪山脚下。但妙一到底还是听了松波一家人的话,带了一小捧他的骨灰回来。
邵瑾还记得松涛邮件里的那两张照片,一张是小河边立起的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有着典型的丹霞地貌的色泽。另一张是被雪山环绕的村庄,村庄前,有一大片翠绿的麦田。松波说,松涛他们从大石头旁边的一条小路,爬到了这块大石头上去,看到的就是这被雪山环绕的村庄、麦田。“你们能想象吗?”读信的人完全能感受得到松涛信里那惊喜的语气。
邵瑾如今回想,那时爷爷的反应也有不寻常处,好像他的心疼多过悲痛。爷爷和奶奶很早就约定,以后一起海葬。松涛去世后,爷爷却掏空积蓄,坚持买了个墓穴给松涛。“这孩子苦到头了,得让他有个落脚地儿。”听上去像是松涛不是在他身边长大,倒像是偶然漂流到此客居。
邵瑾跟松波说起禅修会的事。本来,她想把那一次活动的费用转给慧如,慧如不说多少,只说随心、随意。她便发了个红包给她,慧如却一直不收红包,只欢迎她以后常去。邵瑾很有些困惑,便问松波,为何慧如都说随心随意了,却又不收红包。松波笑,先问邵瑾怎么想到要去禅修会的。邵瑾便说起那日去植物园,闻到湛山寺的香火味,便去药师塔转了转。
“在药师塔那遇到两位出家人,听他们说起这个禅修会,可巧有空,便去瞧了瞧。”
邵瑾说得云淡风轻,松波却瞬间明白她是去找妙一的。那些他没能放下的过去,看来她也没放下。他放下叉子,擦了擦手上的甜瓜汁,挪到邵瑾身边,伸手揽住了她。松波在暗淡的夜色里笑道:“傻瓜,一个红包能塞下多少呢。”邵瑾想了想,也是,禅修会上喝的茶好,点心也很好,两百块给慧如,做得了什么用?既然慧如不收,不如就照她说的,去做件善事,在水滴筹上捐给需要的人。这也算是慧如所说的“一场功德”。
两人说着话,邵瑾突然想起来程凌云送来的那只乌龟,她搁在客厅一角,还没给松波看过呢。她跑进客厅,把灯打开,叫松波进来认识一下程小金。松波过去看了一眼,问她什么时候买的。
小乌龟一动不动,脑袋缩在背壳里。“这只小乌龟真好看,金子做的一样。怎么想起来买这个?”范松波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头,想戳戳这只小乌龟,被邵瑾拦住了。
邵瑾说:“去洗手啊,洗完手再摸。凌云送来的,说这乌龟不是普通的乌龟,像这么大的,值好几千块钱呢。”
范松波听了直咋舌:“怎值得这许多?不过是只乌龟罢了。”
“可不是普通的乌龟。你瞧,有人说它身上这一圈圈的花纹,是年轮呢,跟树一样。”
“哦?有点意思。只是,这么小只,怎就值这些钱呢?”
邵瑾笑道:“贵而不娇,倒是好养,隔天喂一次,番薯叶、青菜叶,黄瓜什么的,不论我们吃什么,给它掰一点,就可以了。”邵瑾说着又指给范松波看程小金身下一只向上翘起的角,“这是只雄龟。”
范松波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了下,吃惊地道:“天呐,居然是这种材质的,一直这样翘着?”
邵瑾拍了范松波一巴掌,满脸飞红地笑道:“这是它的角好吧?它靠这个掀翻对手,也靠这个掀翻配偶。”
范松波笑,说:“这么好玩啊!”他弯腰对它说起话来,“可惜啊,在这里你既没有敌人,也没有爱人,空有一只金角。你活得也太孤单了,到哪里去给你找个伴呢?”
邵瑾说近来凌云忙,只是帮她养一阵,她也是帮她客户养一阵,人家也没说送她。接着她便把这个给人送双龟的故事讲给范松波听,范松波听着也乐不可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道理不懂?”范松波笑着摇头。
这日范松波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中午他走过一条街,找了家距补习班远一点的小馆吃饭。补习班附近咖啡馆、奶茶店、网红小吃店多,都是学生爱去的地方。自从有次他就近到一家小吃店吃饭,被学生抢着买单后,他就走远一点,换别的地方去吃饭了。
这家小馆位于一个小区门口,主要顾客是社区居民,由一对莒县来的小夫妻经营,卖的都是些甜沫、小凉菜、油酥火烧、素包子之类价廉物美的小吃。范松波来过几回,爱吃他家白菜豆腐做的素包子,每次他都会多买一份带回家,做晚餐主食。下班回家后只需烧个汤,或是煮点小米粥,拌个虾米黄瓜,烧两只辣椒,拍个大蒜头,再打一扎鲜啤酒,就够他和邵瑾从黄昏吃喝到夜深。
这日他吃着素包子,想起邵瑾去禅修会的事,便给妙一打了个电话。松涛祭日过后,他去湛山寺见过妙一一回,眨眼又月余未见,不知他在忙什么,也不知他后来有没去看小观。他想着,如果妙一还在湛山寺,就多买两屉包子,课后回家前,先去看妙一。电话接通,妙一却在博山正觉寺,不知在忙什么,电话里传来“叮叮叮”凿木头的声音。妙一和范松波差不多的年纪,但范松波对妙一是打心眼里敬重的。自那年妙一带着小观,还有松涛的骨灰从祁连县回来后,他们打交道多了些,范松波对妙一的了解也多了些。在他眼里,妙一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一类人。只要想到松涛曾经拥有过妙一这样的朋友,范松波的心里就会好受许多。自上次见面,与妙一相约去看小观后,范松波就身陷忙乱,这一阵连想也没去想这事,范松波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以他对妙一的了解,妙一自己应该是去看过小观的。果然,妙一说小观现在很好,不用担心。范松波解释说自己这阵子太忙了,竟没抽出空来。妙一在电话里温和地笑,他请范松波放心,说他来博山前刚去温泉镇看过小观了,都好好的。范松波又问小观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妙一说,小观现在不用手机了,成日便只待在家里,手机用不大着了。范松波听了却重新担心起来,担心小观是不是又犯病了。他问妙一,小观没了手机,怎么联系他。妙一说,小观他们成立了一个居民艺术培训中心,设在物业中心一间闲置的仓房里,有画家隔三岔五过去教大家写字画画。画家不在的时候,都是小观带着大家一起画,小观现在是半个老师,忙得很。找小观,也可以打他们物业中心的电话。妙一还说,现在小观画的画,有一点松涛的味道了。范松波听着心里甚觉安慰,好像这世上与松涛有过关联的那一部分,又活了过来。
范松波问及妙一归期。妙一算了算,说怎么着也还得一阵子,具体时间不好说,得看工程进展情况,顺利的话,国庆节前能回去,到时去温泉镇小观家聚,慢的话就不知节后什么时候了,那就只有等回去后找时间聚。范松波说好。又问起小观母亲。平日范松波在厨房里忙活时,每每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后栋邻居家,就很担心小观。小观身子弱,自顾尚且不及的,如果还要照顾一个邻居家那样的失智老人,那可就太遭罪了。妙一说,也还好,生活都不成问题,就是有些忘事,常把小观错认成他人。末了妙一又告诉范松波,倘若有事找小观,还可以打他家阿姨的电话。但打阿姨的电话最好在白天,阿姨上白班的,晚上没有特殊情况,就回村里自己家了。范松波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打,但他还是记下了那个电话。
晚上,范松波跟邵瑾说了跟妙一通电话的事。邵瑾问松波:“如今小观画的,是国画还是油画?”
邵瑾记得松涛告诉过她,在艺校时,他爱上了一个羞怯的不善交际的画家,哈默修伊,他画的都是油画。松涛有一本他的画册,她看过那本画册,画风冷淡,题材单一,所画的大多是他的家:家具、妻子,以及照进室内的光线。刚到杂志社时,松涛还是画油画多。后来,好像就是国画画得多了。
“国画。”松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