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躺在床上,她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
门发出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许铮端着木盆进来,木盆边上还搭着一张白色的巾子,宋乔迅速扭头,然而这一下就叫她眼前一黑,脑袋晕的厉害。
“你还是别乱动。”许铮气笑了,这人都这样了还不安分。
他空出一只手关上了门,端着木盆走到床边的脸盆架上放下。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宋乔不认为许铮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人分明城府极深,成亲这几日她明里暗里的观察,不说把许铮这个人看透,七八分还是有的。
他们刚刚都撕破了脸,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还吐了他一身,他也对她掏出了匕首。她怎么看他都应该顺势杀了她,毕竟在许铮眼中,她是“披着人身的怪物”。
但这人却没有杀她,非但没有,还脱了她的外衣,替她擦了脸,拦腰抱起她,把她安顿在了床上,之后慢条斯理地换掉了身上弄脏的青色长衫,重新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
他把巾子浸到水中,听到宋乔的问话,手下拧巾子的动作就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拧干巾子,走到床边坐下。
他捏着巾子凑近宋乔,宋乔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眼神充满警惕,脖子甚至往边上歪了歪。
许铮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他咳嗽了一下,“娘子说的什么话,咱们夫妻一场,打打杀杀的不好。”
宋乔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她眼神里的防备更深了。
许铮用湿热的巾子一点点擦干净宋乔的脸,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事实上,在宋乔朝他心口扎来的一瞬间,许铮是想过直截了当杀死她,彻底永绝后患的,但是在扣住这人手腕的一瞬间,许铮却愣住了。
因为宋乔并没有很用力,他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再联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其实宋乔想杀他的话有很多的机会,但现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固然有阴差阳错的原因,但说到底还是这个人并没有真的想杀他,她此时自认为凶狠的表情,实际上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犹如一只非要装作猛虎的猫亮出爪子,偏偏又没有多少杀伤力。
“娘子不难受吗?”许铮仍然还是一副温文儒雅的表情,半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宋乔更气了,而且经他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胃里排山倒海。
夜里行船风浪大,船虽然大,但还是会有颠簸感,宋乔飞快地趴到床边,许铮眼疾手快将痰盂递过来,宋乔抱着痰盂吐了个昏天暗地。
“你给我等着!”宋乔还抽空抬头放了个狠话。
许铮终于没忍住嘴角上扬,“行,我等着。”
“我没和你开玩笑!”宋乔无能狂怒。
许铮唇角笑意放大,“好好好,不开玩笑。”
他端来一碗清水,“漱漱口吧。”
宋乔恶狠狠地接过水,十分不爽地漱了口,然后浑身脱力地躺了回去,“我告诉你,你杀了我的话,我会变成恶鬼缠着你!”
许铮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用最狠语气和表情,说最可怜巴巴的怂话。
“我不杀你。”许铮正色道,“宋乔。”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全名全姓地喊她。
宋乔看着许铮,漆黑的杏眼里有一丝忐忑和不安。
许铮心肠软了软,罢了,虽然不知自己的妻子到底怎么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人并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辈,虽然行为诡异,时有出格举动,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会把匕首压箱底,你也把你那根簪子收起来,咱们和平相处吧。”许铮认真道。
宋乔盯着许铮的眼睛,像是在辨别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可知我在何处当值?”许铮问。
宋乔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人很出息,能留在汴京城里当官。
“大家都说我出息,厉害。”他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其实我只是个九品录事,微末小官罢了,但就是这样的小官都有很多人盯着,我杀你,并不划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自认没有那个本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你,如此会牵连自身,丢官是小事,偿命是大事。”
宋乔慢慢地听了进去,顺着许铮的思路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既然你如此诚恳的请求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宋乔说道,“还有,我就是‘宋乔’!”
她本来的名字就叫宋乔!
许铮无语地盯着宋乔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将巾子洗干净晾起来。
“喂,你听到没有!”宋乔迟迟听不到许铮的回答,忍不住开口道。
许铮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乔,“宋家大娘子,娴静温雅……”
潜台词你看看你自己,掀了桌,还妄图杀夫,到底哪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宋乔一秒切换表情,脸上挂上营业性的黄金微笑,力求让自己符合“娴静温雅”这个形容词,“官人,天色很晚了,不若你也早些安置吧。”
许铮捂脸,“你不觉得已经迟了吗?”
宋乔怒了,瞬间垮了脸,“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许铮看到宋乔脸上终于不再是那般虚假的笑容,顿时自在了不少,“嗯,娘子做自己便好。”
宋乔愣了一下,她盯着许铮,看到这人眸子里写满了认真,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她趁着这会儿风平浪静,翻了个身,虫子一般顾涌着往里挪了挪,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好一会儿,声音透过被子传出——一个有些闷的“嗯”。
许铮吹熄了烛火,翻身上了床,与前一日夜里的防备警惕不同,在确定了身边人的确不是原本的宋乔之后,许铮反而放松了下来。
房间里很快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话说回来,你是精怪还是鬼怪啊?”许铮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
“嘭——”
许铮被人一脚踹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