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葬崖的阴风卷着碎骨屑扑面而来时,陈玉楼手中的火把险些被吹灭。那风里混着铁锈与腐肉的气息,像是有成千上万具尸体在崖下呻吟。他握紧洛阳铲,借着火光望向崖壁,只见陡峭的山壁上嵌满了大小不一的棺椁,层层叠叠竟组成了一幅“百鬼朝宗图”——中央最大的黑檀棺椁雕着阎罗王坐像,周围百具棺材的棺盖上分别刻着牛头、马面、无常等鬼差纹样,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是明代的‘悬棺阴阵’。”张九爷的铁烟杆磕在崖边的界碑上,碑身布满弹孔般的凹痕,“万葬崖本名‘望乡崖’,被九门改造成聚阴地,用百具凶棺摆‘百鬼哭冢’阵,专为镇压龙脉分支的‘地脉眼’。”老人的声音被崖下突然响起的哭声打断,那声音像是无数幼童在深夜啼哭,又像是指甲刮擦棺木的刺耳声响。
于小海的右肩胎记再次发烫,他看见每具棺椁的缝隙中都渗出黑色尸气,在空中聚成模糊的人形轮廓。林七月的铜钱剑已经出鞘,剑身上新刻的“斩邪”二字在尸气中泛起红光,她却注意到中央黑檀棺椁的棺盖缝隙里,露出一角红色嫁衣,绣着的不是鸳鸯,而是展翅的乌鸦。
“子时三刻了。”白素衣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的三十六天罡符被尸气催动,竟自动排列成北斗形状,“百鬼哭冢阵每逢子时开棺,尸气会化作‘哭魂风’,被吹到的人会听见已故亲人的呼唤,然后自愿跳进棺椁......”她的话未说完,最近的一具棺椁突然“砰”地炸开,跳出一具穿着明代官服的干尸,腰间挂着的正是九门令牌。
陈玉楼挥动洛阳铲砸向干尸,却见铲头陷入其胸口竟拔不出来——那尸体的胸腔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甲,每根指甲上都刻着“怨”字。吴老狗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刺着的萨满神纹:“我来引开尸群,你们去钉鬼门位!”老人从背包里掏出一面牛皮鼓,鼓面上画着的萨满图腾已经被血浸透,正是当年他在东北跳大神时用的“引魂鼓”。
鼓声响彻万葬崖的瞬间,所有棺椁的棺盖同时弹开,无数黑影如乌鸦般扑来。白素衣甩出三十六道天罡符,符纸在空中组成八卦阵图,每道符都精准贴在扑来的干尸眉心。林七月趁机冲向中央黑檀棺椁,手中的桃木桩刻着“泰山石敢当”字样,鬼门位就在阎罗王坐像的右手指向处。
“小心!”
于小海的呐喊被哭声淹没。林七月刚将桃木桩钉入鬼门位,黑檀棺椁的嫁衣突然飞出,化作一道红影缠住她的脖颈。那嫁衣的领口处绣着的,正是母亲陪葬品上的牡丹纹样,而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赫然少了无名指——与林七月母亲的断指位置分毫不差。
“娘?”她的惊呼被嫁衣勒得变调,却见嫁衣中钻出的不是母亲的亡魂,而是一具浑身缠着绷带的女魃,其指甲长达半尺,每根都沾着新鲜的血垢。白素衣挥动七星剑砍向红影,剑刃却被嫁衣卷住,她这才看清,那嫁衣竟是用无数婴儿的脐带编织而成,上面的牡丹纹样都是用鲜血绣成。
吴老狗的萨满神舞已经进入高潮,他手持鼓鞭抽打自己的脊背,每抽一鞭就念出一个九门弟子的名字。引魂鼓的响声中,崖下竟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无数阴兵举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列队而来,却在看到女魃的瞬间集体下跪——那具女魃,竟像是他们的首领。
“是九门炼的‘魃尸’!”张九爷的烟杆指向女魃腰间的九门掌印,“当年九门为了镇住龙脉,竟用活人祭炼旱魃,这女魃怕是已经吞了上百条人命......”他的话被女魃的尖啸打断,那怪物张开嘴,喷出的不是尸毒,而是燃烧的纸钱灰,所过之处,天罡符纷纷起火,干尸们的动作变得更加迅猛。
于小海的胎记已经痛入骨髓,他看见女魃的额头中央有块鳞片形状的疤痕,竟与自己的胎记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女魃的左手无名指处戴着一枚铜戒指,戒指内侧刻着“林氏淑贞”正是林七月母亲的闺名。
“她吞了我娘的魂魄!”林七月的怒吼中带着泣血的悲痛,铜钱剑终于挣脱嫁衣,斩下女魃的一片衣角。那衣角落地即化作无数毒蛇,却在触到她的眼泪时纷纷僵死原来至亲的血泪,才是魃尸的克星。
白素衣趁机将杏黄旗插入鬼门位,旗面的天罡符与桃木桩产生共鸣,崖壁上的百鬼朝宗图竟开始褪色。吴老狗的阴兵们突然反戈,兵器齐齐指向女魃,为首的阴兵摘下面甲,露出的竟是林七月父亲的脸原来当年为了破阴婚阵,他的魂魄竟被九门炼作了阴兵。
“爹!”林七月的眼泪滴在父亲的铠甲上,阴兵的身体竟开始透明化。女魃发出不甘的嘶吼,冲向中央黑檀棺椁,却见于小海已经站在棺盖上,右眼流出的金色血液滴在阎罗王坐像的眉心,竟激活了崖壁中隐藏的“镇鬼天眼”。
天眼睁开的瞬间,万道金光从天而降,所有干尸在金光中化作飞灰,女魃的嫁衣也被烧出无数破洞。林七月趁机甩出墨斗,棉线缠着她的血泪,精准缠住女魃的脖颈。那怪物发出最后的尖啸,身体崩解成无数血珠,其中一颗血珠滚到林七月脚边,映出母亲临终前的笑脸。
吴老狗的萨满神舞终于结束,他瘫坐在地上,脊背的鞭痕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尸毒。张九爷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他敷上,却发现药粉在尸毒中竟化作白烟——这是中了“百鬼噬心毒”的征兆,唯有龙脉精血能解。
于小海咬破指尖,将金色血液滴在吴老狗的伤口上,老人立刻发出畅快的呻吟,腐坏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摸出女魃的铜戒指,戒指内侧的“林氏淑贞”四字已经被金光洗净,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七月安好,娘字”。
林七月紧紧攥住戒指,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想起母亲的断指、父亲的玉佩、女魃的嫁衣,原来这些年母亲的魂魄一直被困在魃尸体内,用最后的力量阻止九门炼尸,而父亲化作阴兵后,也在默默守护着她。
白素衣收起杏黄旗,发现旗面上的天罡符已经全部燃尽,只剩下中央的“镇”字残片。她摸了摸锁骨下的皮肤,那里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与女魃相同的鳞片疤痕,却泛着温和的金光那是龙脉对守护者的馈赠。
众人离开万葬崖时,崖壁上的棺椁已经全部化为尘埃,露出里面刻着的忏悔文:“吾等误信九门,以杀止杀,今愿以身为镇,换天下安宁”。于小海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想起丹室中吴三叔公的家书、镇龙井里于家太爷的骸骨,终于明白九门的罪孽下,藏着多少无辜者的血泪。
墓道尽头的山林中,晨雾正在散去。林七月将母亲的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铜钱剑上的“斩邪”二字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她知道,这场与九门的恩怨或许永远不会结束,但至少,她已经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勇气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所有被无辜卷入的灵魂。
陈玉楼握紧洛阳铲,铜环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七月时,那个拿着铜钱剑的少女眼中满是警惕与疏离,而如今,她的眼神中多了份坚定与温柔。或许江湖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但若有人愿意为正义而战,那么黑暗终将退散。
白素衣抬头望向天空,一只雄鹰正展翅掠过万葬崖上空。她解下腰间的蛊囊,本命蛊王探出蛇头,蛇信子吞吐间,竟朝着龙脉的方向轻轻点动。
众人沿着万葬崖下的小径前行时,晨曦的微光正穿透云层,在山林间织出金色的网。林七月握着母亲的铜戒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内侧的刻字,直到皮肤泛起红痕。于小海注意到她的异样,默默递去一块干净的帕子那是他用龙脉精血浸泡过的,能驱散残留的尸气。
“谢谢。”林七月抬头,眼眶仍有些红肿,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无名指连着心脏,所以婚戒要戴在那里。她断指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她的声音渐低,目光落在远处山涧中倒映的朝阳上,“但她用断指换了我十年平安,用魂魄困在魃尸里换了我破阵的机会......这就是母亲啊。”
白素衣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杏黄旗的残片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现在应该已经往生了。你看,连晨雾都带着花香。”众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山栀花香,那是林七月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
张九爷蹲在路边,用铁烟杆拨弄着一丛野生薄荷:“万葬崖的阴阵破了,地脉眼的煞气散了,连这些药草都开始疯长。”他摘下几片薄荷叶,揉碎后分给众人,“含在嘴里,能去尸气。”于小海接过叶片,清凉的味道直冲脑门,却在舌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那是龙脉精血与药草共鸣的味道。
吴老狗忽然指着前方的断崖,那里有座废弃的土地庙,庙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已经褪色,却依然透着威严。庙内的供桌上摆着半坛老酒,酒坛上刻着的“九门”二字被青苔覆盖,旁边还放着几个缺了口的粗瓷碗。
“是九门弟子歇脚的地方。”老人伸手拂去供桌上的灰尘,却发现桌面下刻着一行小字:“夜过万葬崖,莫饮杯中酒”。他突然想起陈家老宅的地窖里,也有这样的刻字,当年以为是警示后人勿贪杯,如今才明白,那是提醒弟子不要饮用被尸气污染的酒水。
林七月摸着庙门的门环,铜环上的锈迹竟呈现出锁链形状:“九门把江湖当成了他们的炼丹炉,把人命当成了药材......但他们忘了,再坚固的阵,也有破的那天。”她的目光落在供桌上的酒坛,坛口隐约飘出的不是酒香,而是淡淡的尸臭。
于小海的右肩胎记突然轻轻震动,他看见土地庙的墙壁上,用指甲刻着无数名字——“张三”“李四”“王麻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却在每个名字旁画着小小的图案。这些,都是被九门用来炼尸的无辜百姓。
“我们该把这些告诉世人。”他轻声说,“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陈玉楼闻言握紧洛阳铲,铲头的铜环发出清响:“我认识几个江湖小报的笔头,等这事了了,我请他们喝茶。有些真相,不该被埋在土里。”
白素衣忽然指着庙外的竹林,那里有根竹子被削成了箭杆,箭头还沾着新鲜的树脂——这说明,就在最近,有人来过这里。她解下蛊囊,本命蛊王突然变得躁动,蛇信子不断吞吐,指向竹林深处的某个方位。
“有活人气息。”她示意众人噤声,“小心埋伏。”陈玉楼立刻熄灭火把,众人贴着庙墙缓缓移动。透过竹隙,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老者正在布置阵旗,旗子上绣着的不是九门图腾,而是一只展翅的乌鸦——正是女魃嫁衣上的纹样。
“是九门分支的人。”吴老狗低声说,“乌鸦旗是当年炼魃尸的一脉,我小时候见过一次......”他的话被老者突然发出的咒语打断,那人手中的阵旗竟开始吸收周围的草木精气,竹叶瞬间枯黄,树皮裂开渗出汁液。
林七月的铜钱剑已经出鞘,却被于小海轻轻按住。少年的右眼虽然不再有龙瞳,但某种直觉却异常清晰——老者的阵法看似凶狠,实则漏洞百出,更像是故意引他们前来。
“别冲动。”
他低语,“看看他想做什么。”果然,老者布置完阵法后,竟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竹下的青石板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