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只有婴孩细声细气的哭声。
哭得樱宛心中刀搅一样难受,小女孩在魏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不是不知道。
可她现在,是自身难保。
别说公主的封号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就说今天,她要是再喂不进去奶,恐怕明天后天就得和外婆两个人一起曝尸荒野。
让她把孩子带在身边当她亲生的照顾?怎么可能?
自己这个娘,当真好盘算。
樱宛声音冷了下去,“我和厂公的事,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这不方便养孩子,还是你带走……”
邓春娘一听就变了脸色,“你不喜欢你小侄女?那小二小三呢?你喜欢哪个?随便喜欢哪个都行……”
小二小三是樱宛大哥的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樱宛闭了闭眼睛,“也不喜欢。”
“你……”邓春娘有些急怒,“你过着这么富贵的好日子,就不能照应照应我们?就这么冷心冷肺,不顾家里,也不顾这个孩子……”
“够了!”樱宛再也忍不下去,“娘,你口口声声帮衬家里,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府里,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女孩手一挥,扯开自己衣襟。
胸前大片青紫袒露在邓春娘面前。是那日在坤宁宫受的伤。
邓春娘眼睛猛地瞪大,心疼的神情一闪,“他们……打你?”
听着娘亲些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樱宛心中又酸又涩。看到她的惨状,娘亲总归是心疼……
邓春娘:“闺女,娘知道你不容易。你……你千万忍忍,可不能还手,不能触怒了贵人啊!”
樱宛呼吸一滞。
她还以为娘是在心疼她,结果……
樱宛双手合上衣襟,指尖下,细缎衣领都被抓出了道道细细的褶皱,“孩子你带走。”
“还是给你留下……”
“走!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也不要你!
第一次见到一贯柔声细气的樱宛发这么大的火儿,邓春娘整个人愣住了,半晌才讷讷地:“你别喊了,我依你,我走,我走就是……”
她怀中的小婴儿也被樱宛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到,哇地哭出声来。
眼看着冬月挑了帘子进来张望,“夫人,您这是……”
邓春娘也再待不下去,抱着孩子讷讷起身,“你再好好想想,娘先回去。哎,这苦命的孩子……”
说着,还不忘抓走了樱宛刚才拿出来的小毯子,折了折,塞进自己包裹里。
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渐下楼远去,樱宛剧烈起伏的胸口才慢慢平静下来。
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是魏大成和邓春娘亲生的吗?他们对她这样的坏……
可转念一向,这对夫妇向来重男轻女,对自己那两个姐姐也没好到哪儿去……
含芳阁二楼。
顾玄卿放下手中书卷,卷起窗帘,看着底下邓春娘抱着孩子快步离去的背影。
那小小的婴孩,啼哭不止,邓春娘也没停下脚步安慰。
那就是樱宛的孩子?是她和她心尖尖上那个男人生的?
“咯楞”
一声轻响。
无意识中,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把窗边竹帘攥得变形。
这番母女对话,他只零星听到女孩说不要孩子。为什么不要,是因为……他吗?
还是……
因为花皇后的缘故,顾玄卿这辈子最痛恨不负责任的母亲。樱宛,是那样的人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的存在,因为自己也要喝那种东西,害得樱宛不敢把亲生的孩子养在身边?
……是怕这么小的婴孩,和他抢奶水吗?
“哒”一声。
细细的竹帘,在男人手中齐齐折断。
幸亏,他从没喝过。以后……也绝不会喝!
“……厂公,爷,您的手?”顾炼小心翼翼的轻唤,把男人从沉思中唤醒。
顾玄卿才发现,折断的竹帘茬子刺破了他掌心,那纵横交错的掌纹中,有淡淡血色渗出。
男人受伤的手虚虚攥拳,背到身后。“怎么?”
“是蔡姑姑传信。说……白小姐珠玉在前,她这辈子教学生涯,已是圆满。不想再收徒。”顾炼窥着顾玄卿黑沉的脸色,咽了口口水,“不过她说,若是单学香道一途,她倒可以给夫人做个老师。”
这就是在讨价还价了。
顾玄卿略一沉吟,“告诉蔡姑姑,可以先从香道开始。”
樱宛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他有把握,蔡扶会喜欢上她的。
顾炼领命退下,顾玄卿沉吟了片刻,还是上了楼。
樱宛正愣愣地坐在妆台前,从铜镜中看到男人身影,才吓了一跳似得起身,“玄卿哥哥。”
久违的称呼,让男人心中倏地柔软了一瞬,“在想什么?”
是在想你的孩子吗?
樱宛摇了摇头,她说不出来。她在想,明天就是三天中的最后一天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奶给男人喂进去。
想着女孩刚刚和自己的孩子分别,顾玄卿缓了缓声气:“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
把她的孩子接进厂公府来养,也不是不行。
樱宛:“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
“任何事都行?”
“对,任何事。”
樱宛看向男人,腰板一挺,胸前一对丰软一下子凸显出来。女孩理直气壮:“那你……快喝我的东西。”
“你……”顾玄卿滞住。所以,她刚才并不是在想自己的孩子?
男人压下心中郁怒,“换一件。”
女孩原本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她就知道,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见女孩没情没绪的样子,顾玄卿深吸一口气,“我给你找了个香道老师。”
“嗯?”樱宛看向顾玄卿,面上依旧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是大央香道的顶峰,她叫蔡扶。无论是配香,还是制香,抑或著书立说,都是当世不二的高手。你要好好地跟她学。”
“好,我记住了。”樱宛答应。
乖巧的模样看得顾玄卿一阵气结,这分明就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他。
这女人,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也不想自己学习上进。
一门心思只想着喂奶、喂奶、喂奶!
瞧她的模样,顾玄卿怕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活生生气死。
男人起身,向楼梯口走去,“我去烟波院。”
“厂公,等等……”女孩声音从背后响起。
顾玄卿回头。
女孩似乎极想留住男人,情急之间,她双手抓在胸前衣襟上,微微扯开了些,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上面纵横青紫的伤痕。
这伤,男人已经看过。再看,还是觉得胸口揪着一般的痛。
樱宛不敢直视男人,微微侧过脸去,“求你,别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