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影子。
身处黑暗,见不得光。
为主而生,为主而死,是为——影子。
1
我三岁时候,被阁主从乞丐堆里收养,四岁时候,有客人来定下了我。
从此,每月来一副画,有人会对比着画上之人修改我的容貌,深入骨髓的疼痛,每个月都得体会一次。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严格控制自己的体型,画中之人胖我就得胖,她瘦了我就得跟着减肥。
暗月阁三百年前创立,本意是用来收养被抛弃的稚子,让他们有个容身之所。
后来变成了抚慰父母之地,顾名思义,就是哪家的孩子意外去世了,只要来到暗月阁,他会根据雇主的描述,创造一个容貌、性格完全相同的孩子。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暗月阁背地里和朝廷命官勾结,从小便给他们的孩子培养专属的影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做个替死鬼。
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一日贪玩,趁人不注意跑到后山捉鱼,见到了一个男孩,他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他初见我时,便愣在了原地,呆呆傻傻的,很是好笑。
因为我平时所见之人都是循规蹈矩的,不会出任何的差错,从来见不到能表达自己情绪之人,见到男孩我也异常开心。
“喂,你是谁呀?为何会在此处?”我疑惑问道。
“我……叫许孟,是……暗月阁第八殿的,偷偷跑出来捉鱼玩。”男孩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嘟囔道。
一听他的回答,我眼刷的就亮了:“你也喜欢捉鱼?那咱们来比比谁捉的鱼多好不好?”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我就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踩进了河水里。
不同于我软乎乎的手,他的手骨骼分明,细摸着还有些许的茧子。
那个下午,是我生平最快乐的一个下午,临分别时,还意犹未尽,我们约好了下个月同一时间再相见。
因为只有每个月的这个时候,阁内会组织一次大会,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聚集在一起,也就给了我们碰面的机会。
彼时,我九岁,许孟十二岁。
从此,每月的十五号,我们都会约在后山相聚,好不快活。
在我九岁的最后一个月,阿孟告诉我,在我满十岁时候,是要去雇主家的。
我得见见我模仿之人的父母,熟悉府上的各种构造,方便以后行事。
阿孟告诉我,他的雇主要求他每月去一次,许是嫌他不够聪明,老是记岔路。
“怎么会?”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义正辞严:“阿孟是我见过最厉害之人,每次捉鱼都比我捉的多。”
阿孟的眼睛是真好看,每次盯着他的眼,我都觉得自己仿佛要掉进去。
“哈哈,”和我待久了,阿孟从不掩饰他内心的欢喜:“那雪儿还和谁比赛过捉鱼?”
我微红着脸:“没有别人,只有你。”
2
首辅家可真大啊,一个又一个的院子,怪不得阿孟说在三皇子府会迷路。
是的,阿孟是三皇子的影子,而我,则是当朝首辅千金的影子。
初见楚椿,她正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的练着字。
听见门“吱呀”作响,才抬起头来,方才紧皱的眉头,变成了惊讶到合不拢的嘴巴。
“你是谁?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身后是温柔如水的楚夫人,当然,她的温柔只针对于楚椿。
“椿儿,”楚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我与你父亲偶然遇见的一人,瞧着与你长相极为相似,便带回来与你玩乐。”
说罢,便威胁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不经意间点点头。
这一天,像是要弥补我过去十年的欠缺。
楚椿带着我掏鸟窝,赶大鹅,还捉弄管家伯伯,偷偷揪他的胡子……
分别之际,楚椿哭的额外不舍。
“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我也想,可是我不能。
“椿儿听话,你要她留下来陪你,那她的父母怎么办?你愿意离开我和你父亲吗?”
楚椿听到母亲这样说,总算勉强止住了哭泣,跑过来拉着我的手。
“你以后一定要常常来看我,我会想你的。”
我终于没有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也会很想你的。”
她娇俏,真诚,天真,却也勇敢。
即使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她而死,却也难免会喜欢上这个小姑娘。
这个会担心我过得不好,偷偷塞给我一沓银两的小姑娘。
即使在我们分别之后银两被楚夫人收了回去。
“雪鸿,你要知道你存在的意义,不该有的心思别有,往后,便不用再来府上了,需要你知道的事情会给你捎书信的。”
此刻尖酸刻薄的楚夫人,实在是难以与面对楚椿的慈母形象联系起来。
“知道了。”我低着头诺诺道。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不是难过楚夫人对我的态度,而是难过以后见不到那个笑起来比花还好看的小姑娘。
虽然我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我笑不出来她的样子。
我就是一个防劣品,从头到脚。
3
就这样又过了六年。
这六年我从未去过首辅家,许孟则依旧是每月都得去一趟三皇子府。
只是不同于我的无所事事,他越发忙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月月中,我照旧偷溜出来去后山,原以为同前两个月一样,又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谁知,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背影。
“阿孟!”
我欢喜地跑过去,拉起了许孟的手。
我实在是太孤独了,每月和许孟的见面仿佛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这天,我们酣畅淋漓,满后山的跑。
还时隔许久的下河抓了鱼。
“你赢了,”我满眼郁闷:“怎么每次都抓鱼抓不过你。”
许孟含笑摸摸我的头:“下次我让着你。”
“你上次就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
“那怎么办?要不然……阿雪咬我一口?”
许孟歪着头,眼中含满了笑意,格外好看。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重重咬下,轻轻放开。
扯开衣袖,只有微微的一道牙印。
对他,我总是不舍得。
吃完烤鱼以后,我们躺在杂草上晒太阳。
“阿雪,明天起我要常住在三皇子府了,皇上病重,我需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我心里紧了紧,装作无事:“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了,别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可不给你收尸。”
许孟目光转向我:“不会,等一切尘埃落定,暗月阁……也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是对阿孟看向我的目光。
“阿雪,”
我听见他唤。
“我喜欢上一个姑娘,”
我的手心发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她与你长相一样,只不过你们性格完全不同。”
啪,我的心回归原位,手却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我盯着阿孟的眼光,他看向我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但我知道,他是透过我去看他的姑娘,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那祝你,得偿所愿。”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一定会的。”
4
我不知一路是怎样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只知道刚进门,就腿软地趴在了地上。
忍不住放声大哭,我认识八年的男孩,喜欢上了别人。
也许我该嫉妒的,但是想起那个拉着我作天作地的小姑娘,我竟恨不起来。
她那样美好,就该被人守着疼爱一辈子。
我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枚玉佩,是十岁时候楚椿给我的。
“你瞧,这是我祖父给我的两个玉佩,咱们两个一人一个好不好。”
“好。”
我把玉佩藏在了脚底,它成了楚夫人唯一没有搜走的东西。
5
从这天起,我就没见过许孟,每月偷偷溜去后山的,也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心里还存着些期盼,期盼着许孟能把我救出去。
天不遂人愿。
孟姑姑今日给我送完饭之后,并没有出去。
而是一脸怜爱的看着我。
孟姑姑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姑姑,负责每日给我送一日三餐。
也是我见面最多之人,排第二的,当然是给我整骨的师傅。
孟姑姑是个哑巴,也不识字,所幸我们平常并不被允许长时间待在一起。
我心里感到了不安,果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牌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
红牌现,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