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晚，天蒙亮时，庄冬雪实在坚持不住，靠在牧民家蒙古包里的炉子边上睡着了。
苏和和许团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梦里有大米粥的味道，热热香香的。
一群人围在一起低语，说的是蒙语，庄冬雪听不懂，但她隐约听到了苏和的声音。
没一会儿，又有人开门进来，顺势坐在了谈话圈附近，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条。
“电报来了，额尔登说他们家的疫情确实控制住了，被隔离的小羊都没有再死掉。”来人说话声很大，但很快就被授意，压低了音。
有人好奇：“可是达拉老额吉家里的疫情并没有控制住啊？她家里昨天晚上还有羊羔死呢。”
苏和低声开口：“轻症的小羊会慢慢好起来，但病得已经很严重的羊，不一定能缓过来。”
有人念叨：“只要能控制住，不要都死掉就好，上一次刮白毛风，我家里的小羊羔就全都死了……”
众人沉默，如果遭遇这样的损失，不说接下来都要饿肚子，到了需要交粮的时候可怎么办？
许久后，又有人问：“苏和，这个庄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庄冬雪微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就听苏和低声说：“她是住在我家里的知青。”
不知道为啥，她总以为他可能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呢，结果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
但他说得又没错。
所有人再次沉默了，虽然不在一个队，但他们也知道苏和家里发生的事，没想到他还能愿意让知青住在家里。
“要我说，死掉的羊羔还是要还给长生天，草原上的狼在这样的大雪天也需要食物，它们如果活不下去，是要来掏羊圈的。”片刻后，送电报来的那人打破了沉寂。
苏和斩钉截铁道：“不可以，一定要阻断疫病的源头，任何传染的可能性都要杜绝！”
门又开了，这一次进来的是许团长和黄主任，身后还跟着几个牧民，所有人都围成一个圈坐下之后，许团长看了一眼庄冬雪，拦住了想去叫醒她的黄主任。
“让庄医生再睡会吧，听张九娃说，她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跟着他们一直在忙。”
黄主任微一点头，也坐下了。
许团长确认所有牧民都已经到了，认真且严肃地说：“大家应该已经都看过外面的隔离圈了，今天白天都要行动起来，在庄医生去之前就把自家的隔离圈建好，把已经很严重的小羊隔离出去，一定要做好保暖，预防的和治疗的药，我们会挨家挨户送过去。”
大部分人都没点头，既不拒绝也不答应，许团长又说：“老乡们，不管是集体的还是自家的牛羊，都是财产，都是生命，咱不能就这么放任它们死去。”
昨天闹事人群里岁数最大的那位牧民，奥都大叔终于开口了：“许团长，我们这一次选择相信你。但是有一件事，还希望许团长答应。”
“我们的自留畜，不能上交，我们蒙古人世代放牧，把牲畜都上交了，还能算蒙古人么？”
许团长点头：“好，我答应你们。”
本以为许团长会拖泥带水，亦或者敷衍了事，没想到他就这样答应了？
奥都大叔面露感激，缓缓站起来，敲了敲有些僵硬的老腰，看向苏和，用蒙语说：“我们也愿意相信草原上的巴图鲁，苏和。”
苏和微颔首，以示敬意。
许团长继续说：“生产队那边我们负责去协调，老乡们愿意相信我们，过来学习疫病的控制，已经是很配合我们的工作了。”
“总之，请大家无论如何尽快回去建立隔离圈，等一会儿庄医生醒了，我们就继续走访治疗。”
屋里的人陆续走了以后，就剩下许团长，黄主任和苏和，苏和将炉子上熬煮的锅端下来，给那俩人一人盛了一碗米粥，将剩下的粥继续温着。
黄主任熬了一晚上，精神有些吃不消，喝了几口粥，人就有些愣。
许团长却很精神，拍了拍苏和的肩膀笑道：“还得是苏和兄弟你，如果不是你来，牧民老乡们肯定不愿意如此配合。”
苏和谦逊开口：“他们心里都很敬重您，我只是帮了一些小忙罢了。”
许团长大笑着摆摆手：“这哪里是小忙？这是帮了我们大忙！老实说啊，要是在战场上，我还敢打包票，跟着我的战士都愿意信我，将性命都托在我身上。”
“但在草原上不是，老乡们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的英雄。”
许团上说到这里微一顿，微叹口气，呼兰盟还好，目前没发生什么严重的汉蒙冲突，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有些地方甚至见血了。
民族关系若是处理不好，那就是大事。
苏和说：“ 奥都大叔年轻时，没有一个对手能在摔跤比赛里赢他，他在牧民心中声望极高，他也是草原的巴图鲁。 ”
“所以你说服了他，也就说服了其他所有人么？”许团长问。
苏和点点头，说服奥都大叔确实很难，他差不多用了一晚上的时间。
“牧民群众的思想工作还需要继续进行啊！”黄主任长叹口气。
苏和低声说：“许团长和黄主任，你们都是好人，咱们呼兰盟相比别的地方，已经很宽容了。我们蒙古人没那么多心思，只想好好放牧，好好过日子。”
许团长点头说：“我明白，自留畜的问题你就不用当说客了，我既然都已经答应了，就绝不食言。”
庄冬雪一直认真听着，刚才屋里人多，她实在不想起来被“参观”，就只能继续装睡，这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醒过来，不想打断他们聊天。
不知道许团长做这样的决定会有怎样的影响，毕竟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但庄冬雪发自内心佩服他，他是位真心为牧民考虑，一点儿都没有臭架子的好首长。
她没有粉明星的习惯，不然高低得粉一粉许团长。
“苏和兄弟，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正式加入到民兵队伍中来？你的追踪能力优秀，个人作战能力强，对抓苏修特务这件事很有帮助。”
“我会好好考虑的。”苏和点点头，之前许团长就提过一次了，但他更想做一个简单的牧民，偶尔提供帮助就好。
黄主任接话说：“我看啊，不光是做民兵，也能做一做别的工作的，牧民老乡们的思想工作，他一看就比较拿手，苏和兄弟，你说呢？”
“老黄你就别和我抢人了，还是抓苏修更急迫。”
许团长和黄主任都笑了，气氛也就活跃多了。
许团长在黄主任的催促下，喝完了碗里的粥：“等四队这边结束，一队那边就好办了，一队的老乡都比较温和，愿意配合，我已经派李钢开车带人提前过去帮着建隔离圈了，我们争取明天过去，后天就能赶回兵团去。”
“是啊，红色浪潮大会四天后就要开始了。”黄主任说，“苏和兄弟这一次怕是又要横扫各种冠军。”
苏和低声笑笑，还没等开口，庄冬雪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许团长，黄主任，在红色浪潮大会上如果获得了冠军，会有什么奖励么？”
苏和一愣，回头看向庄冬雪，也不知道 她 什么时候醒来的，听他们说话多久了。
“哦？庄医生对奖励感兴趣？”许团长偏头看向庄冬雪问。
庄冬雪松开睡乱的头发顺了顺，随手扎好，坐到苏和身边，笑眯眯地说：“苏和家里的乌兰生了一匹特别健康的小马驹，不过它马上就要归生产队或者兵团所有了。”
面前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但其实鬼机灵的念头全都憋在肚子里呢，就差把想法浮在脸上了。
许团长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那这次红色浪潮大会的头奖就选这匹小马驹吧。”
庄冬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她真想给许团长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这就答应了？他也太有求必应了吧！
“许团长您不光打仗厉害，情商也这么高！我可太喜欢您了！”庄冬雪忍不住竖大拇指，右手不够，左手也加上。
许团长被夸得一愣，跟着又再次大笑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夸，会不好意思的。不过庄医生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庄冬雪看了一眼手心，昨天都忙忘记了，血渗透了布条也没换，伤口直接翻起来了，她都没感觉到，忙晕了，疼麻了。
“车上有医疗箱，但车被开走了，我去牧民家问问，看能不能找些伤药。”许团长很担忧，起身出去了。
黄主任粥都没喝完酒已经歪在一边睡着了。
一碗热粥被送到面前，庄冬雪笑眯眯地接了，看来她梦里闻到的香气不是假的。
她一脸认真地望着苏和，笑眯眯地开口：“听到了么，黑豆的归属就靠你了，红色浪潮大会要加油！”
少女柔淡的吐息伴着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和只觉得这蒙古包里实在是太热了，不然他耳朵怎么能烧成这个样儿？
他低下头，又点点头，怕庄冬雪发现他脸红，起身追许团长一起找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