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很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庄冬雪闭着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确保浑身上下的疲劳都已经散了，才缓缓睁开眼睛。
习惯性的去摸手机，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哪可能有。
没有手表，就连时间都不存在了一样。
她身上盖着一件男式皮袍子，暖融融的，散着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以前陪室友买香水时，有一款香水的后调标着荒野，她当时还觉得奇怪，荒野什么味儿？
此时她有点明白了，荒野就是这件皮袍子的味道。
关键是，她也穿着一件皮袍子，有点大，不合身，可好暖和。
纯小羊皮做成的皮袍子，米白色，看起来不像是日常穿的，盘扣还有刺绣都挺精致。
庄冬雪从蒙古包里钻了出来，太阳不高，不刺眼，但暖融融的。
看到乌兰和小马驹了，就在不远处。
乌兰抖落鬃毛上的碎雪，鼻息喷出的白雾在晨光里化为金粉，停下漫走几步后，突然撒开四蹄奔跑，它黑黝黝的儿子立刻追上去。
小马驹绷直脖颈上的毛还带着胎里的卷曲，但它用力昂着头，细长腿向前狂奔，完全不畏惧寒冷，就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征服这片草原。
刚生产的母马就如此有活力，四肢还颤巍的小马，已经能快速的奔跑。
庄冬雪看痴迷了，她知道生命顽强且美好，但第一次真切触碰到美好，真实的让她感动。
远处传来犬吠，有人骑马踏雪而来。
庄冬雪以手搭棚仔细远眺，是昨天晚上她迷迷糊糊看到的那个男人，诺日勒说她还有个弟弟，和乌兰关系最好。
应该就是他了。
庄冬雪抬手想打个招呼，结果两只立起来半人高的黄色大狗瞬间闯破雪被，直冲她而来。
她虽然不怕狗，可被这么大的家伙们冲一下，谁不怕？
关键是，狗没有主人么？没人拦着？
“不能跑，别对视！”
庄冬雪满脑子都是警告，可她控制不了自己，还是想逃。
狗吠声越来越近了，庄冬雪终是忍不住，“啊”了一声背过身子，整个人趴蒙古包上了，恨不得拽着绳子爬顶上去。
咬就咬她屁股吧，好在还有个袍子，不一定咬得穿。
马蹄声凌乱，头顶一暖，扑过来的狗被隔开了。
庄冬雪惊魂未定，抬头一看，是乌兰，它先一步到了她身边，将那两条大狗堵住了。
乌兰打个响鼻，湿润的鼻尖凑近庄冬雪侧脸，她被痒得缩了缩脖子，咯咯直笑。
苏和勒马停在距离庄冬雪十米的位置。
他想不通乌兰为什么喜欢这姑娘，它可是出名的性子野，阿姐都被它摔过很多次。
庄冬雪紧张地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到脚边的两条大黄狗。
它们不再大叫，却不友好，伏低头，完全不摇尾巴，只是盯猎物一样盯着她。
“这是你的狗么？你能不能让它们走开！”庄冬雪朝身后喊了一句，没人回应。
她勉强壮胆回头，瞄了马上的人一眼，阳光在他脑后，恍得她看不清他长相。
给乌兰接生时她就感觉到了，这里的牧民对城里来的尤其是女性不友好，还“城里的小姐”，听起来那么没礼貌！
估计这男人也一样。
但她和动物打交道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犬类行为训练矫正》这门课她本科时选修过，满分！
配合她这么多年抓捕绝育流浪猫狗，收服无数猫科“眼镜蛇”的战绩得出的经验——没有什么动物是不能被食物收买的。
如果有，那只能说是喂得不合口味。
庄冬雪想起兜里那半块没吃完的干饼，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里面裹着葱油肉渣。
草原上的狗大概都吃肉？偶尔换个口味啃啃饼如何？
将饼掰开，一狗一半，庄冬雪双手递出，两只狗僵持了五秒钟后，小心翼翼伸嘴叼了饼，退开了。
庄冬雪忍不住笑出声，心里那小胜利感爆棚，成功！
蹲下来看着黄狗啃饼，它们倒是不护食，但她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盲目伸手去摸。
不得不说，草原上的狗是真结实啊，难怪能和狼打仗。
苏和彻底想不通了，除了乌兰，大黄和二黄居然也……
这女人是有什么魔法么？
苏和策马走向庄冬雪，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晨光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浅金，她蹲在那儿，小小的一只，安静得像株刚抽芽的嫩草，柔弱却又带着一股子倔强劲儿。
“咦，你的眼睛怎么了？”庄冬雪歪头仔细看了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有只狗的眼睛不太对劲。
苏和下马，走到黄狗身边，单手摁住了它的头。
庄冬雪瞄了苏和一眼，不敢多看，他身上那股子野劲儿还是挺明显的。
俯身仔细看了看狗的眼睛，庄冬雪倒抽一口冷气。
狗本身头大，眼眶肿起不容易发现，眼睛是外伤导致的发炎，其实已经很严重了，要不是现在天气冷，肉都要腐坏发臭了。
做主人的，养宠就好好养，怎么能这么不用心呢？
庄冬雪对苏和的印象又差劲了一些，仰起头疑惑地问：“它眼睛受伤多久了？为什么不治疗？”
狗为什么受伤？还不是一群知青来抄家，它们护家，大黄差点被一铁锹打死，二黄被木棍子捅了眼睛……再说了，草原上的狗被狼咬伤都全靠自愈，哪儿像城里人那么娇气？
苏和面带怒意地低头看向庄冬雪，但到嘴边的话一下子断了。
他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阳光滑过她瓷白的肌肤，唇边粘着一缕发丝，琥珀色的瞳仁清澈透亮，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和知青点那些高嗓门、走路带风的女知青不同，她眉眼温顺，动作轻悄，连影子都是软的，与破旧的蒙古包格格不入，却又莫名能融在草原这片天地里。
她明明大概……也是个知青，可愤怒的话对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和拧眉侧目，盯着蒙古包上陈旧的花纹发愣。
庄冬雪错过了他眼神的变化，一心只想着帮狗治伤。
“得先把它眼睛里的异物取出来，不然眼球坏死萎缩就只能摘除了。”
“你能找到氯胺酮么？”庄冬雪问。
没得到回应，庄冬雪只能再次抬头问苏和：“普鲁卡因呢？局部麻醉会更好。”
她怎么这么认真？因为她真的是个游医么？游医也不是看到什么动物都想治的，二黄的眼睛游医就看过，说没有办法，只能等它自己长好。
苏和有些皴裂的侧脸透着淡淡的红，应该是太冷了，冻得。
“那这里有兽医站么？至少找点酒精，手术刀什么的？狗几岁了？全麻搞不好有危险……”
她的声音也好听，好听到他就像是中了魔，心尖上一层被羽毛刷了一样，痒痒的。
苏和突然转头朝马去了。
“没听懂我说话？”庄冬雪小声嘀咕，也不是不可能，本地牧民大多不会说汉语。
苏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拔出腰间匕首。
庄冬雪倒抽一口冷气，站起来退了好几步。
这是要干嘛？捅她？
这里的牧民都这样么？一言不合就动刀？
面对苏和递过来的匕首，庄冬雪赶紧摆摆手，急中生智地胡说八道：“不……不用了，这么大把刀，做不了手术。”
她误会了。
苏和像是从梦中清醒过来一样，盯着手中匕首愣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收了它。
她应该不懂，最好不懂。
苏和指着一只大狗说：“它，大黄，四岁。”
又指着另一只狗说：“它，二黄，是大黄儿子，两岁。”
“我去找刀，你等我。”
庄冬雪赶紧点点头，很敷衍地笑着哦了哦。
原来会说汉语，而且这男人的声音她认得，是带她们来的那个司机，车上拉了好多枪的那个。
难怪一身杀气，总冷着脸，长得好看却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