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吉家里的冬羔确实多，而且大部分才刚出生十来天，虽然他家的羊圈明显要比苏和家的条件好一些，但羊的数量也是苏和家里的三倍多。
“不可以乱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带着很浓的口音，庄冬雪一开始甚至没听太明白。
乌力吉紧随其后跑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是我阿爸，你叫他额尔登叔叔就好。”
“额尔登叔叔好，我叫庄冬雪，是乌力吉的朋友。”庄冬雪礼貌打招呼。
乌力吉翻译给了阿爸，他原本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可看到庄冬雪手里的木勺，还有桶里的生石灰水，不停摇头，说了一大串明显是拒绝的话。
乌力吉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啊庄小姐，我做不了主，就告诉了我阿爸，他说这些羊有一大半是公社的羊，绝对不能胡来。”
庄冬雪看了一眼尚未清理干净积雪的羊圈，昨天夜里就算羊躲得再好，小羊羔也必然有受凉了的，大部分羊身上的毛都被冻出冰缕了。
庄冬雪说：“苏和应该都给你解释过了，你再给你阿爸说说吧。”
奈何无论乌力吉怎么劝说，额尔登大叔都不同意，庄冬雪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最终，乌力吉拗不过父亲，也生气了，去羊圈抓了几只小羊出来。
“那就给这几只喝，它们不是公社的羊，是我养的羊，我信你！”
额尔登大叔气不打一处来，险些摔了手里的烟袋，撂下一句狠话转头走了。
“庄小姐，公社的羊如果真是因为大雪死的，算是灾害，但如果是因为你给它们喝生石灰水死了，你会有麻烦的。”乌力吉很坦诚地说，“我相信你，我安达信你，我也信你。”
庄冬雪心里不好受，信不信什么的不重要，保住羊的命才重要。
但就像乌力吉说的，有些事他做不了主，就别强人所难了。
给八只小羊羔都灌了生石灰水后，庄冬雪无奈地看了一眼挤在一起的另一些羊，叹了口气说：“麻烦你告诉额尔登大叔，要是发现有小羊流脓鼻涕，发烧的情况，一定要来找我，并且要立刻把病羊隔离。”
乌力吉点点头说：“我知道就好了，还是不要告诉我阿爸了，不然他会觉得你在诅咒这些羊。”
没办成事，庄冬雪有些沮丧的回到苏和家，乌力吉将情况都告诉了苏和。
诺日勒已经和苏和一起将羊圈清理干净了，诺日勒正在将羊身上的冰缕弄掉，那细心程度，不亚于照顾孩子。
庄冬雪站在木栏外，沉默地望着这些咩咩叫的家伙，对于很多城里的人来说，它们只是温顺可爱的动物，但对于牧民来说，它们是整个家庭经济运转的支柱。
一旦失去，不说这一年都白干，很可能未来几年都受影响。
若羊是公社财产就更麻烦了，她才刚来就能感觉到汉人和牧民之间的暗流，若是把公社的羊养死了，还不知道要被扣怎样的帽子。
“诺日勒，这些羊，都是你家里的么？还是公社的。”
诺日勒望着庄冬雪，笑得很勉强：“都是公社的，我们是牧主家庭，不能有任何私有财产，我家的牛羊骆驼早就被没收了，要不是兵团首长亲自下令不允许没收乌兰，它也保不住。”
庄冬雪心里堵得很，但这种情况也不是她能解决的，毕竟她势单力薄，不可能对抗整个时代的精神洪流。
“那黑豆呢？”庄冬雪看向在乌兰身边玩耍的小马。
诺日勒不抱什么希望地微微摇头：“要是首长还能再说一次，兴许可以，但，这样的事总不可能一直去麻烦首长，一旦他们再来抄家……”
“那如果黑豆不能算你家的私有财产，会去哪儿？”这一次，庄冬雪问得是苏和。
苏和狠狠地系紧毡片上被风吹松的绳子，平静开口：“会被收归集体。”
庄冬雪动了半天脑子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弱弱地问：“那知青总是要被分马的吧？”
苏和沉默，理论上说是的，可不一定会分到黑豆。
它若是真的很优秀，大概率收归后会被送去兵团，成为战马。
没得到答案，庄冬雪以为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了，故暗自攥拳，眼神坚定道：“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保护好它们的，羊，乌兰，还有黑豆。”
就是黑豆真被没收了，她也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搞回来。
诺日勒很难察觉地抹了抹眼角，继续帮羊薅冰去了。
从羊圈回来，庄冬雪都要进蒙古包了，突然停住，后退了几步，转头，跟着眼睛就亮了。
她的余光没看错，是雪人，确切地说，是雪狗，或者，雪狼？
威风凛凛的小家伙明显是被精心制作出来的，和她坐下时差不多高，拍张照片发进朋友圈，必然能收获一大堆点赞。
庄冬雪跑回蒙古包，从行李里揪出围巾，给小雪狼戴了。
“你爸爸是苏和对不对？你可真可爱，戴上我的围巾，你变得更可爱啦！可我不能做你妈妈，嗯……你懂得，他是爸爸，我就不能是妈妈了。”面对小雪狼坐下，庄冬雪一边傻乐一边和它说话。
冷风一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散去不少，庄冬雪摸了摸雪狼脑袋，挺佩服苏和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她给动物做手术可以，但堆出这么只雪狼，不可能。
“说起来，快圣诞节了，我就当你是第一份礼物吧。”庄冬雪沉出一口气，倒不是她喜欢洋节什么的，而是……
圣诞节那天也是她生日。
爸爸妈妈应该还没发现她不见了吧，毕竟每年她生日，他们也是很忙的。
生日礼物别想了，想在家里找点生日气氛都不可能，还不如去大街上感受商场的圣诞节。
“Merry Merry Christmas，Lonely Lonely Christmas，想祝福不知该给谁……”庄冬雪清唱了一句，又叹了口气，“这是我很喜欢的歌，陈奕迅的《圣诞结》，他今年圣诞本来要到我所在的城市开演唱会的，我还抢到了票。”
可惜也看不到了。
“我唱给你听吧，在你被太阳晒化之前，每天都唱给你听，你会坚持到圣诞节么？其实我唱歌还蛮好听的。”庄冬雪又往小雪狼脚边堆了一些雪。
苏和和诺日勒回到蒙古包边了她也没察觉。
“你做的？”诺日勒望着那雪狼问苏和。
他默不作声。
一瞬间就看穿了弟弟的心思，诺日勒心疼苏和，又不想打击他。
城里来的小姐不可能留在草原上，更何况他们的家庭成分不好……这样的话，她不忍心说。
她知道，苏和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如此用心的为一个女孩子堆雪玩，还是第一次。
苏和去年就到该结婚的年纪了，可他从没说过喜欢哪个女孩子，哪怕草原上有几十个姑娘都愿意嫁给他。
他却选了一个最没有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