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傅夫人紧握着帕子的双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傅先生呢?”
一直端着架势的傅夫人,似被这一句话压垮,僵直的脊背一下弯了下去。
“他,在医院里。”
10.
原来,我不在的这三年,傅家发生了很多事。
我被送走后,傅先生带傅瑾瑜进了傅氏,打算全力培养继承人。
可被傅夫人娇养长大的傅瑾瑜,如何受得了朝九晚五的苦?
不到半月,就叫苦连天,被傅先生罚过几次后,直接住在了会所,家也不回了。
傅先生带人找去时,傅瑾瑜正和一个会所里的少爷,吻得难舍难分,场面十分限制级。
傅先生清贵半生,自视甚高,自然无法接受亲儿子真的喜欢男人。
可眼见为实,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也许打击太过,傅先生当场心脏病发,送了医院。
虽然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却再也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只能静养。
而傅氏,也只能有傅夫人一个人苦苦支撑。
我看着傅夫人笑了一声。
“原来傅瑾瑜才是啊?您怎么没把他也送去戒同所治治呢?”
傅夫人脸色青红交错,狠狠的瞪着我道:“瑾瑜怎么能受那样的罪!”
“哦?您也知道在那里是受罪啊?那您为什么三年都没让我离开那里?就因为我不是您亲儿子吗?”
“当然!只有瑾瑜才是傅家唯一的血脉,你算什么东西?”
“呵!”我又笑了,“那您就指望您傅家唯一的血脉好了,还叫住我干什么?”
到底是豪门历练出来的贵妇,几个呼吸,傅夫人就平复了情绪,又端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傅谨言,傅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怎么?我替傅瑾瑜受的这三年罪,都不能抵消傅家的恩情吗?”我对傅夫人冷笑道,“那我倒想听听,是什么比傅瑾瑜都重要,重要到在你眼里能抵得上傅家的恩情。”
傅夫人果然好涵养,竟忍下了我的冷嘲热讽,心平气和道:“傅谨言,我要你去联姻。”
“联姻?”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11.
“对,和京城的白家联姻,只要有白家扶持,傅氏就还有救!瑾瑜喜欢男人,我没办法!否则我也不会把机会给你。”
“哈哈哈……”
我笑出了眼泪:“不必了,机会您自己留着吧,我用不上。”
“什么意思?你不是……难道当初没冤枉你?”
“冤枉?您也知道是冤枉?
“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还不闻不问,让我生不如死的过了三年?
“傅夫人,托您的福,经过这三年,只要有人靠近我,不论男女,我都会恶心抽搐,应激障碍。您觉得这样的我,有资格和白家联姻吗?”
“怎,怎么可能?”傅夫人一脸不可置信,“你对女人也……”
“怎么不可能?您是没听到刚才警察的话,还是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我一把扯下身上的衬衫,露出瘦成骨架的身体,和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好好看看吧,傅夫人,看看这三年我经历了什么,看看这样丑陋的身体,有没有资格和白家联姻!”
傅夫人惊恐的捂住了嘴,我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
是傅瑾瑜。
醉生梦死的傅大公子,不知道从哪个情人的床上爬起,匆匆赶了回来。
我冷冷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酒色,眼神躲闪的男人。这就是当初那个跟在我身后,不停叫我“哥哥”的孩子。
物是人非,不过如是。
“傅瑾瑜,我能撑过这三年,坚持到今天,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我要证明自己不喜欢男人,第二件事,就是想当面问你一个问题。”
傅夫人过来拦我:“谨言,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咄咄逼人是要做什么?”
她离我太近,几乎挨到了我的身体,我顿时恶心到想吐,忍不住干呕。
傅夫人又惊又怒:“你,你竟然觉得我恶心?”
我惨然一笑:“还不信吗?我说过了,拜您所赐,只要有人靠近我,我就会恶心,您还要再靠近试试吗?”
12.
傅瑾瑜总算作了回人,自己站了出来,把傅夫人挡在了身后。
“哥,你别这样,妈妈只是,只是想……”
“傅瑾瑜,傅夫人想做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说谎?”
“我,我是怕爸妈怪我,你知道的,我胆子小……”
“是吗?傅瑾瑜?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傅瑾瑜看了我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
对着这个我从小带大的孩子,我到底还是不够狠,叹了口气转向傅夫人。
“你们当初那样做,不就是想把我赶走吗?怎么现在反倒来怪我撒手不管傅氏?”
傅夫人终于端不住高高在上的架子,惊恐的看向我:“你都知道?”
我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我本来不知道,可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是,傅瑾瑜也不是。
他后来和男人接吻上床,那不是因为他的取向,是他没有底线的堕落。
他之所以陷害我,只是怕我风头渐盛,怕被我取而代之,所以才联合傅夫人,演了那样一出戏。
只为把我赶出傅家,拿回本属于他的荣耀和傅家的一切。
可他却不知道,除了亲情,我从来没觊觎过傅家的任何东西。
在那以后,我连亲情,都不再奢望。
可他如愿以偿之后,他才知道,看似风光的背后,要付出多少努力。
甚至有时候,努力了,也不会有回报。
傅先生的责骂,傅夫人的报怨,还有公司里这样那样的议论和目光,让没受过一点委屈的傅瑾瑜崩溃了。
他开始逃避,开始借酒消愁……甚至混迹会所,男女不忌,荤素不分,和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了一起。
13.
我在外面找了房子,没有再回傅家。
我慢慢调养自己,没急着找工作。
三年的囚禁和折磨,让我无法在短时间内融入社会。
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不过,我不急。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未来还有很长。
我的卡上还有一点钱,那是我被送去戒同所之前,在傅氏挣的工资。
不多,但足够我一个人的生活开消。
我强迫自己每天出一次门,慢慢习惯与人接触。
虽然收效甚微,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这样平淡安静的过下去时,傅瑾瑜来找我了。
他求我回去,救救傅氏。
我只觉得荒唐:“傅瑾瑜,傅氏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才是傅家唯一的血脉,傅氏唯一的继承人。”
我把傅瑾瑜关在门外,没有理他。
第二天出门时,才发现傅瑾瑜在门外跪了一夜。
如此三天,我让傅瑾瑜进了门。
我想,我心还是不够狠。
傅瑾瑜说:“哥,我可以把我和妈妈的股份全给你,只要你救救傅氏。”
我有些好笑:“当初为了这些东西,你和傅夫人不惜那样陷害我,几乎置我于死地。现在又拿这些东西来诱惑我,傅瑾瑜,你当我是有多贱,要被你们傅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傅瑾瑜涨红了脸,半天没说话。
我以为他死心了,他却跪在了我面前。
我更觉得好笑:“傅瑾瑜,你这是干什么?当初是你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现在也要当软骨头了?”
傅瑾瑜摇摇头:“哥,我长这么大,没做成过一件事,却做错了两件事。我害了傅氏,也害了你。我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我只能来求你了,哥哥,请你救救傅氏,我不能让傅氏毁在我手上。”
我认真的看着傅瑾瑜,好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
他和傅夫人那样对我,难道还指望我感恩戴德,以德报怨?
“傅瑾瑜,我再说一遍,傅氏怎么样,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况且,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在被你和傅夫人那样对待后,还会当你是弟弟,接受你的请求?”
14.
傅瑾瑜没能打动我,让我改变主意,重回傅氏的是秋白。
秋白从他妈妈那里知道了傅家的事,也知道了我就是傅家的养子。
秋白的妈妈姓白,就是傅夫人想要联姻的白家人。
秋白知道我的事后,专门从京市来看我。
他和我一起出门,隔着两个人的距离陪我散步,买下半个场子的票,选周围没人的位子和我一起看电影。
我问他为什么。
秋白笑着说:“这样的话,你就又能在人群中,又能不被打扰啊。”
我目光沉沉,看着他一眼不发。
秋白投降,说:“好吧好吧,败给你了。我妈妈说‘被爱着的人,才能更勇敢的面对痛苦’我就是来给你送爱心的。”
我羡慕秋白,也喜欢秋白——喜欢他这种在爱意中长大,还能像小太阳一样,传播爱意的人。
我也想做,像秋白一样的人。
我接受了傅氏30%的股份,从傅家脱离,以经理人的身份出任傅氏CEO,负责公司一切事务。
傅先生心脏病住院后,傅氏群龙无首,已是一团乱麻。
我接手时,不但在业务上困难重重,还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
我没有退缩,经过戒同所的三年,我不认为我还有什么痛苦不能承受。
苦干一年,我几乎夜夜住在公司。辛苦付出之下,终于让傅氏扭亏为盈,重新焕发生机。
年终尾牙,我请了秋白和他的母亲白夫人,若没白家的资金支撑,我不会走得这么顺利。
我也请了傅夫人和傅瑾瑜。
他们还有傅氏的股份,于情于理,我也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但也只限于此。
我在年会上致辞,感谢了所有的人,给员工发了丰厚的奖励,博得一片赞誉。
公司关于我的流言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赞誉。
甚至连我为遮掩身上伤疤,不论冬夏,都严丝合缝的着装风格,也被标上了“禁欲”、“严谨”、“洁身自好”的标签。
果然,只有自己强大,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15.
快下班时,我收到高奢店送来的礼盒。
那是我早早定下的一条纯白礼裙,轻雾一样层层叠叠的裙摆如梦似幻,是秋白念叨了好久的裙子。
我带上礼盒,上了去京市的飞机——
秋白21岁生日,千叮万嘱,要我一定到场。
虽已离开戒同所两年,可那三年的阴影,依然如影随行,我依旧不能与人有近距离接触。
秋白十分体贴,专门辟了宴会厅旁边的花厅,单独接待我,还给我带了一角生日蛋糕。
那是他从还未出场的三层蛋糕塔上,偷切下的一角。
蛋糕很甜,秋白笑容也很灿烂。
我吃了蛋糕,为他奉上了生日礼物。
秋白很是惊喜,一边客气,一边就要打开。
我按住了礼盒,小声告诉他:“现在不行,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打开。”
秋白愣了一下,大笑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谨言。”
然后他又故作神秘地悄悄告诉我:“我妈妈已经不反对我穿裙子了,还支持我做变装视频呢!还有我哥哥,也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裙子。”
我也笑了,是真的,开心的笑了。
——挺好的,总算有人,从地狱出来后,依旧可以被爱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