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廷一袭红衣,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手高高抬起,酒液从半空之中落下,大部分落进口中,少部分浸透了衣裳。
他却似乎没有感到这酒液的冰凉,也没有感知到萧宣恒的接近,只是自顾自的饮酒,一坛,又一坛。
饶是萧宣恒在来之前就隐隐猜到他可能是心情不好,但也被这阵仗给吓住了,连忙上前两步:“景廷,不能喝了,否则会喝死的!”
盛景廷提着酒坛的手顿了顿,嗤笑道:“醉死又如何,这日子过得,实在无趣!”
“你不是刚和沈栖烟和好了吗?怎么又觉得无趣了?”萧宣恒听见这话语之中似有若无的怨气,只觉得又是小情人吵架,不厚道的有点想笑。
但细看盛景廷的眼睛,却见那平时总是冷情嗜血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难过。
他便收了笑意:“究竟怎么了?”
盛景廷将酒坛放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人?霸道,残忍,除了这权势和钱财,一无是处。”
萧宣恒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怎么会呢,景廷,不论在旁人眼里如何,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永远记得年幼时的盛景廷,那时他的志愿是像徐霞客一样行走四方,盛景廷则要成为画家。
二人用丹青笔墨书写这盛世风华,何其快意。
盛景廷听着他讲述从前的种种,大笑起来,笑得眼中带泪:“可是阿恒,你知道我,她却不知。”
“她不会喜欢我,因为她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如此的恶劣、世俗、面目可憎。”
“我看得出来,她喜欢的是像他父亲那样,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好官,为人清正,风骨卓绝。”
酒坛被无意之间撞倒,发出清脆的破破碎声,酒液流淌了一地,浸透了他的十指。
他举起那被酒液污染的手,笑得几乎癫狂:“你瞧,我这双手满是鲜血,是从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连对自己的至亲都无半点人性!”
“景廷,别说了。”萧宣恒从未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这么多年来,景廷对外一直表现出自己享受权势,铁血冷情的模样。
以至于他这个最好的朋友,都习惯了盛景廷的强大。
可如今,盛景廷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沈栖烟,失态至此。
他的脸色越发凝重,起身走向门外:“玄影,你将这些日子以来王爷与沈小姐的相处过程都说一遍,越细节越好。”
京城之中,波谲云诡,景廷看起来身居高位,实则岌岌可危。
若这种时候被一个女人操纵,稍有不慎,就会跌至地狱!
之前明太妃对沈栖烟处处刁难,他本觉得有些过分,可现在,竟生出隐隐的一线懊悔……
早知道沈栖烟这个女人会影响景廷至此,那应该早早拔除才是。
毕竟若是盛景廷倒台,整个萧家,也会万劫不复。
“砰”
铜盆不慎落地,将精致的绣鞋浸透,也沾湿了裙摆。
绿袖吓得连忙道歉:“对不起,小姐,都怪奴婢手笨。”
沈栖烟回过神,连忙摇摇头:“是我没有接稳,你再打一盆水来就行。”
等新的水打来之后,她将一滴特制卸妆药水落入盆中,又用力地将布巾按入水中。
干燥的布巾咕嘟冒起泡泡,而她只觉得,心中的疑惑比这冒出的泡泡还要多十倍。
盛景廷究竟为什么生气?
短暂的茫然之后,是越来越重的憋闷心烦。
沈栖烟发现,自己居然在担心盛景廷的心情。
这个认知让她不由的怔了一怔,随即拍了拍脸蛋:“想什么呢,沈栖烟!盛景廷不过是心情不好,冲你撒撒气罢了,你才是受害者,干嘛担心他?”
一个自身难保,风雨飘摇的她,竟担心锦衣玉食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的!
她定了定神,拿起湿透的布巾擦脸,沾到水之后,脸上的特制妆容层层瓦解,露出原本的美人面。
确保卸妆完毕之后,她又另要了一盆清水,把脸洗干净。
鬼使神差的,水盆中似乎映出盛景廷那冷冰冰的脸。
抽出手之后,水面还浮着一层淡淡的妆容粉末,是枯黄色的,如同水上的一层薄膜。
她伸出手,在那层粉末上点了点,无意识地画了两只严肃的眼睛,和一条弯弯的嘴巴。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她又赶紧摇了摇头,把水搅成一团。
“小姐!”翠娥小跑过来。
她做贼心虚,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翠娥奇怪的看着她:“小姐,你怎么脸红啦?”
“大约是有点热吧。”沈栖烟赶紧给自己的脸扇了扇风,“这药水有发热的功效,所以我,我有点热。”
“原来如此。”翠娥不疑有他,“小姐,萧公子派人请您过府一叙。”
闻言,沈栖烟的注意力转移了些,脸也没那么热了,诧异地挑眉:“萧鹤峰?他胆子这么大,单独约我,不怕被摄政王打断腿?”
“是萧宣恒公子。”翠娥忙道。
登上萧府的马车时,沈栖烟有些忐忑。
听说萧鹤峰最近在萧家过得十分凄惨,莫非,萧宣恒是迁怒于她,所以特意警告她?
“沈小姐,到了。”还没思考出结果,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只是刚掀开帘子,沈栖烟便察觉出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竟然已经出城,来到了一片平原之中,不远处便是长满青藤的山坡。
她握紧车帘,不安地问道:“萧公子人呢?”
萧宣恒,怎么会约她在这种地方见面?
“我们家公子说了,请您到那山坡底下去,大约半刻钟后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于您,请您一定要仔细听好。”车夫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容置疑。
沈栖烟握紧了怀中的匕首,跟随车夫的安排,坐在山坡下,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上边响起马蹄声。
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以这山坡的陡峭,若是上头有大石滚落,那么她顷刻之间就会被砸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