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瞅着那盏跳动的煤油灯火苗,张伯坐在对面,俩人谁也没提睡觉的事儿。
后院那门闩上,又顶上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杠子。
窗户缝也被找来的几块破木板给钉上了。
“东家…”
张伯俩手揣在袖子里,不停地互相揉搓,脸上的皮肉皱得跟核桃似的。
“那个姓黄的…他要是真不讲道理,派人过来硬抢…”
“他不敢大白天在镇上动手。”
姜爱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灯光照着他眼睛,里头像有东西在闪。
“但他能使别的绊子,要么逼咱们把东西给他,要么…让咱们开不了口。”
张伯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了口唾沫。
“军分区那个李干部…”
张伯眉头拧着,还是不踏实,“人家是大干部,能看上咱们这…乡下土郎中的方子?”
“张伯,顾不上挑三拣四了。”
姜爱国站起来,在柜台和门之间走了两趟,地上落着他鞋底踩过的印子。
“姓黄的已经找上门了,跟狼闻着味儿一样。咱们不能干等着让人宰。”
他步子停住,扭头看着张伯。
“找军分区那条路,是眼下唯一的法子。有这层关系罩着,姓黄的再不是东西,也得缩着点。”
“不光是保方子,是保咱们俩的命,保这家铺子。”
张伯嘴皮子抖了几下,最后肩膀塌了下去,点了点头。
“东家,你说的在理…命要紧。就是这方子…递出去得留个心眼…”
“我晓得。”
姜爱国回了一句,“不到最后一步,压箱底的东西不能拿出来。”
“可也得先让那位李干部瞧见真东西,让他知道咱们有用,愿意伸手帮一把。”
接下来的两天,药铺里外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姜爱国白天还是照样开门迎客,只是人坐在柜台后面,眼睛却老往街面上溜达。
谁走过门口多看一眼,他都得跟着瞅半天。
他让之前帮他跑腿的小伙子,拐弯抹角地去打听军分区那位李干部的事。
消息零零散碎地传回来:李干部,后勤管事的,听说是个大孝子,为人正派,不轻易收礼。
他老娘得的是内腑虚损的毛病,缠绵了好几年,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省城大医院都去看过,效果不大。
姜爱国心里有了谱。
这种病,正好是回元丹的对症。
他一边等着提车的消息,一边让张伯挑拣药材。
“张伯,炮制一丸最好的回元丹出来,用料要足,火候要到。”
姜爱国叮嘱道,“用蜡封好,不能走一点药气。”
张伯应下,进了后院炮制房,把门从里面插上。
姜爱国自己则铺开一张纸,蘸着墨水,开始琢磨那封信该怎么写。
这天夜里,姜爱国刚躺下,眼皮才合上,就听见后院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响。
他眼皮唰地睁开,翻身坐起,耳朵紧贴着冰凉的土墙,一点声不敢出。
又是一声“吱呀”的细响,听着像有人拿东西在撬窗户外面钉的木板。
姜爱国手脚麻利地摸到床头的猎枪,枪栓早就推上去了。
他光着脚,一步步挪到后院门口,手猛地一拽门栓,对着外面大吼:“谁!”
外头立马传来“窸窸窣窣”的乱响,脚步声“噔噔噔”往墙头那边跑,很快就没声了。
姜爱国端着枪冲到院子里,只瞅见墙头上一个黑影子晃了下就不见了。
张伯也醒了,披着褂子跑出来,脸白得跟纸一样:“东家,咋回事?”
“有人想爬窗户进来。”
姜爱国走到窗户边,看着被撬松了几道的木板,脸绷得紧紧的,“冲着后院来的。”
张伯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手下意识地去摸胸口。
姜爱国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车一到手,立马就动!”
第三天,到了说好的日子。
下午,那个送信的小伙子溜达到药铺门口,朝里头探了探头,见是姜爱国,快步走进来,塞给他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
纸条上就几个字——晚上九点,城西废石坑。
姜爱国把几张大票子叠好,塞进最里头的褂子口袋,拍了拍。
他又抽出腰后那把匕首,刀刃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检查了一下,重新插回去,冰凉的铁家伙贴着后腰的肉。
他把猎枪甩到背上,子弹袋斜挎着,压得肩膀一沉。
他仔细叮嘱张伯:“我走后,把门窗都锁死,天黑后不管谁敲门,都别开。等我回来。”
张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东家,万事小心。”
姜爱国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药铺,融进了黄昏的街色里。
他没坐车,抄小路往城西赶。
废弃采石场离县城有段距离,四周荒凉得很,只有些半塌的工棚和乱七八糟的石头堆。
月光照下来,地上坑坑洼洼,影子张牙舞爪的。
姜爱国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没急着靠近采石场中心,先绕着外围转了一圈,把地形摸了个大概。
然后找了个视野开阔、背后又有石壁挡着的土坎子藏身。
猎枪抱在怀里,眼睛像鹰一样盯着通往采石场的唯一土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晚上九点刚过,远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接着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划破黑暗,朝采石场这边过来。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半旧的嘎斯吉普车先开了进来,在空地上停下。
车门打开,跳下来两个穿着黑褂子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确认没什么异常,其中一人才朝后面挥了挥手。
接着,一辆盖着厚帆布的大卡车慢吞吞地开了进来,停在吉普车旁边。
老周从吉普车副驾驶下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六指叔跟在他后面,脸色比上次在茶馆里看着要凝重些。
几个精壮的汉子散开,隐隐把卡车围在中间。
姜爱国从土坎子后面站起身,走了过去。
老周的目光在他背着的猎枪上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东西呢?”
姜爱国问。
老周没回答,只是对旁边一个手下偏了偏头。
那手下跳上卡车,哗啦一下,把盖在上面的帆布扯了下来。
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露了出来。车身擦得挺亮,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幽幽的光。
看着保养得不错。
“验货吧。”老周吐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