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脖子后头汗毛立了起来，他盯着远处天边那一小片慢慢飘过来的黑点，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山谷底下先乱了，“咩咩咩——”林子里传出急促的羊叫，紧跟着，土路上尘土飞扬，“咚咚咚咚”的蹄子声砸得地面发闷，一大群野山羊不要命地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撞断了不少挡路的小树枝。
“羊！快瞅！羊下山了！” 村口有人嗓子都喊劈叉了。
姜爱国猛地转过头，注意力全被那群往下疯跑的野山羊扯走了。
好家伙，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几十只！
他扫了一眼村口的地形，一边是进村的路，一边是刚种下庄稼的地，靠山这边有个陡坎，底下是片密树林。
“愣着弄啥咧！抄家伙！撵羊！” 姜爱国冲身边几个年轻后生吼道，“都跟我来！把羊往那边山坳里轰！”
他话音没落，人已经扛着猎枪第一个往山上冲。
几个后生也醒过神，嗷嗷叫着，抓起手边的棍子、锄头，撒腿跟上。
村口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不知道咋回事，也呼啦啦跟在后头瞅。
姜爱国边跑边喊：“散开！从两边撵！别让它们跑散了！”
他自己跑到陡坎上头，找了个能看清底下的位置，端起枪。
那群野山羊受了惊，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有的想往村里跑，有的往田里钻，还有的想扭头跑回山里，挤作一团。
猎队的几个后生挥着棍棒，吆喝着，把乱跑的羊往山坳那个方向堵。
这时候，姜爱国家里。
西屋，李明袖气色好了不少，能扶着炕沿自个儿下地走两步了，就是腿脚还有点不利索。
张蓉淑端着一碗稀粥进来：“好点了没？”
李明袖接过碗，小口喝着，点了点头。
张蓉淑挨着炕边坐下，又问：“能想起来是哪里人不？咋跑到山里头还摔了？”
李明袖拿着调羹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往旁边瞟了瞟，摇摇头，声音低低的：“婶子……我……记不大清了……”说完就低头继续喝粥，不再吭声。
“成了！”一个后生嗓门拔高，喊了一声。
姜爱国顺着土坡滑下来，走到山坳口。
里头的羊挤作一堆，咩咩乱叫，蹄子不停刨着地。
他看着这些羊，下巴点了点。
正这功夫，天色暗得快了。
西边天际线那儿，黑糊糊一大片东西正滚过来，遮天蔽日的。
那片黑的不是云，它在动，速度还不慢，直直朝着这边压过来。
“嗡嗡嗡……”
起先是细小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又响又密，震得人耳朵里头发麻。
“那…那是啥玩意儿？”刚才喊话那后生也抬手指着天边，脸都白了，说话带着抖。
姜爱国也盯着那片黑压压的东西，那不是云，全是虫子！黑褐色的，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蝗虫！是蝗虫！”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收啊！”
“快！快敲盆！点火！快！”
村口彻底炸了锅！刚才撵羊那点兴奋劲儿，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心凉。
姜爱国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也变了。
他上辈子见过这阵仗，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金溪村这点苞米地，怕是保不住了！
“快！回村！抄家伙！能敲响的都拿出来！”姜爱国也顾不上山坳里的羊了，冲着还在发愣的几个后生大吼，“把火把都点上！越多越好！”
他自己扛着猎枪，第一个往山下村子的方向狂奔。
几个后生也吓傻了，听到姜爱国的吼声，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着往下跑。
山坳里的羊被暂时扔在了那里。
等姜爱国他们气喘吁吁冲到村口地头时，蝗灾已经到了眼前。
“嗡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
黑色的虫云像一块巨大的破布，盖在了金溪村的田地上空。
无数蝗虫蝗虫蝗虫，往下落，扑簌簌地掉在苞米杆子上、叶子上，甚至人的头上、身上。
地里头，绿油油的苞米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蝗虫一层叠一层，咔嚓咔嚓啃食的声音，混在嗡嗡声里，让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村民们都冲出来了，男女老少，手里拿着铜盆、铁锅、木棍，拼了命地敲打，“哐哐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个老娘们腿一软，一屁股墩在地头，抡起巴掌就往自个儿大腿上拍，干嚎起来。
村长姜何明和队长尹光亮也跑过来了，俩人站在地边，看着黑压压一片虫子往下落，又看着地里光秃秃的苞米杆子，脸刷地一下白了，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
“村长！”姜爱国大步冲过来，嗓门提得老高，“地里头是保不住了！可人不能干等着饿死！”
他胳膊猛地一抬，朝着后山那边指过去：“刚才我们撵了一群野山羊，都堵在后山那个山坳里头！少说几十只！够大家伙儿对付一阵子了！”
敲打声都停了。
“啥？羊？爱国你说的是真的？”姜何明一把抓住姜爱国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了，声音发颤。
“真的！”姜爱国用力点头，“就在后山山坳里，我亲眼看着堵住的！”
“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爱国！你真是咱村的救星啊！”
地头上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爆发出喊叫声，比刚才敲盆的声音还大！
姜爱国看着村民们激动得通红的脸，抬手往下压了压：“大家伙儿先别吵！听我说！现在天还亮着，蝗虫还没退！咱们得分头行动！”
他看向姜何明和尹光亮：“村长，队长，你们组织一部分人，继续在地里敲打放烟，能保住一点是一点！剩下的人，尤其是年轻力壮的，跟我去后山，把羊弄回来！”
“好！就按爱国说的办！”姜何明立刻一拍大腿，“尹光亮，你带人守着地里！其他人，跟爱国走！”
命令一下，人群立刻行动起来。
一部分人继续留在地里跟蝗虫搏斗。
更多的人，尤其是青壮年，拿上绳子、扁担，跟着姜爱国，浩浩荡荡地往后山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