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蹲下身，借着昏暗天光打量姜建军腿上的伤口。
裤腿被撕得稀烂，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翻卷着，血肉模糊，暗红的血还在往外渗，把周围的雪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狼崽子咬的。”姜爱国低声说了句，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他没耽搁，从自己破棉袄里撕下几条还算干净的内衬布条。
“大毛，按住他腿！”
周大毛赶紧上前，使劲按住姜建军没受伤的大腿。
姜爱国抓起一把干净的雪，用力按在伤口上，雪的冰冷让昏迷中的姜建军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血流的速度慢了些。
姜爱国快速用布条在伤口上方用力勒紧，打了个死结，又用剩下的布条覆盖住伤口，尽量包扎起来。动作麻利，没有半点犹豫。
“砍几根粗点的树枝，要直溜的。”姜爱国吩咐周大毛。
周大毛抽出砍刀，几下就在旁边的小树丛里砍倒几根胳膊粗的杨树枝。
姜爱国拿出随身带的粗麻绳，和周大毛一起，三下五除二，把树枝捆扎成一个简易的拖爬架子。
两人合力把昏迷不醒、浑身冰冷的姜建军抬上拖爬，用绳子仔细固定好，免得路上颠簸掉下来。
“走！”姜爱国拽起拖爬前头的绳子，套在自己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
雪深得吓人，一脚下去，雪直没到大腿根，拔出来都费劲。
拖爬陷在雪里，每往前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周大毛在后面推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艰难跋涉。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刮在脸上生疼，雪粒子打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天色彻底黑透了，山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远远看见了村口摇曳的几点昏黄灯火。
守在村口焦急张望的村民们看见两个黑影拖着个东西从风雪里钻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嘈杂的惊呼。
“回来了！爱国他们回来了！”
“拖着人呢！是建军吗？”
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姜建军娘哭嚎着第一个扑到拖爬跟前，当她看清拖爬上儿子那张毫无血色、嘴唇发紫的脸，还有那条被血染透、胡乱包扎着的腿时，眼睛一翻，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雪地里，幸亏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建军！俺的儿啊！你咋成了这个样子啊……”她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
姜何明带着几个壮劳力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把姜建军从拖爬上抬下来。
姜爱国松开肩膀上的绳子，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姜何明说：“人带回来了，路上还有口气。是死是活，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也看村医的本事。”
他的语气平淡得吓人，没有一丝一毫救人之后的激动或者疲惫。
他转头示意了一下同样累得快瘫倒的周大毛：“走了，回家。”
“哎，爱国，辛苦了，辛苦了……”姜何明搓着手，想说点啥，可看着姜爱国那张冷淡的脸，话又咽了回去。
人群乱糟糟地把姜建军抬回他家那破败的土坯房里，赶紧有人跑去请村医。
村医是个干瘦的老头，背着个旧药箱匆匆赶来。
他揭开姜建军腿上染血的布条，仔细查看了那几道深可见骨、边缘发黑的伤口，又摸了摸姜建军滚烫的额头，眉头皱得死死的。
他站起身，对着围在屋里屋外、一脸焦急的姜建军家人和姜何明等人，连连摇头。
“伤太重了，看这牙印，是让狼给豁开了口子。”
“失血太多，人冻得狠了，又烧起来了……怕是不好办啊。”
他打开药箱，里头就一点干草药和止血散。
“我这也没啥好药，”老村医指着药箱里的东西，“都是些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土方子。消炎去腐的好东西，我这可没有。只能先用草药水洗洗伤口，再喂点汤药试试，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个儿的命硬不硬了。”
老村医叹了口气，没再说啥。
“不！不会的！俺家建军命硬！他不会死的！”姜建军娘听了这话，嗓子喊得都变了调，尖叫一声，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蓬蓬地就往屋外冲。
她一眼瞅见姜爱国正和周大毛往外走，几步跑过去，“噗通”一声又跪在姜爱国跟前，两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裤腿，哭得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还沾着雪和泥。
“爱国！爱国你肯定有法子！你连地里的地老虎都能治好，你肯定也能救俺儿！求求你了！那十块钱不够，不够俺再想办法！俺给你做牛做马，给你当牲口使唤都行！求你救救俺的儿啊！”
姜爱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用力想甩开她的手，但那妇人抓得死紧，指甲都快嵌进他裤子里。
他看着脚下这张涕泪横流、写满绝望的脸，又瞥了一眼屋里炕上那个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姜建军。
他没说话，最后还是用力挣脱了姜建军娘的手，转身就往自家院子走。
周大毛赶紧跟了上去。
就在快要进自家院门的时候，姜爱国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周大毛耳语了几句：“去我家院墙根那个棚子底下，第三块砖头掀开，里面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拿过来。
快去快回，别让人瞧见。”
周大毛眼睛眨了下，跟着使劲点了下头，掉头就往姜爱国家那棚子跑，步子迈得挺快。
姜建军家屋里挤满了人，进进出出的，脚底下乱糟糟。
村医正喊人：“热水！快！药得赶紧熬！”姜建军娘就靠在炕边地上，头发乱糟糟糊在脸上，身子一抽一抽地哭，哭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眼睛直勾勾瞅着炕上躺着的儿子，没个神。
没多会儿，周大毛贴着墙根溜回来了，手里紧紧捏着个油纸包，快步走到姜爱国跟前，把东西塞他手里，手心还有点汗。
姜爱国没往屋里凑，就站在院子边上光线暗的地方。
他手指头搓开油纸包，里头是些灰不溜秋的药面子，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草药味钻鼻子。
村医刚转过身去柜子那边翻纱布，姜爱国下巴朝着灶台那边努了努，递了个眼色给周大毛。
周大毛腿脚利索，一下就懂了，几步窜到灶台跟前。
灶上一锅黑乎乎的汤药正咕嘟着，旁边盆里是兑好的温乎药水，还冒着热气，准备给姜建军擦洗伤口用。
他手脚麻利地把姜爱国递过来的一小撮药粉分别弹入药汤和药水里，药粉很快就溶解了，看不出痕迹。
这一切做得极快，但恰好被一直失魂落魄坐在炕沿边的姜建军娘用眼角余光瞥见了。
她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看到周大毛做贼似的表情和姜爱国站在院中阴影里冷漠的身影，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村医用混入了特殊药粉的药水仔细清洗了姜建军的伤口，又敷上他自己的草药膏，最后喂姜建军喝下了那碗同样加了料的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