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头，姜何明暂时顾不上处置姜勺子，只让两个民兵先把他押回他自己家看着，不准出来，等雪停了，开春了再开会论处。
姜勺子被拖走的时候，他婆娘跟在后面，没哭没闹，只是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姜爱国家的方向，眼神怨毒，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姜建军家的灯油熬了一夜。
村医守了大半夜，看姜建军烧得越来越厉害，时而浑身抽搐，时而胡言乱语，他也觉得没啥指望了，交代了几句，就摇着头回家去了。
屋里只剩下姜建军娘一个人，守着油灯，听着儿子微弱的呼吸和痛苦的呓语，绝望地等待着。所有人都觉得，姜建军这回是挺不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守了一夜几乎虚脱的姜建军娘，伸手去探儿子额头，却惊奇地发现，那滚烫的温度，竟然退下去不少！
姜建军的呼吸也似乎比夜里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样子。
村医早上又被请过来查看，一搭脉，一摸额头，也是大感意外。
“怪了……真是怪了……这烧竟然退了？脉象也稳了点……”他啧啧称奇，“命大！真是命大！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姜建军娘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冲着屋外就磕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啊！”
稍微缓过神来，她立刻想到了什么，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姜爱国家跑。
到了姜爱国家门口，她又一次“噗通”跪下，冲着紧闭的院门就磕头，一边磕一边喊：“爱国！爱国大兄弟！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俺家建军！你就是俺们家的大恩人呐！”
姜爱国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雪地里磕头不止的妇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人活着就好。”他声音淡淡的，“谢就不必了，他运气好，阎王爷不收他。”
“行了，回去照看你儿子吧。”他说完，转身就要关门。
这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让旁边闻声过来围观的几个村民看得面面相觑，心里头滋味复杂。
都说这姜爱国心肠硬，现在看来，真是硬得跟石头一样，救了人，连句客套话都懒得多说，眼里只有钱。
等姜建军娘千恩万谢地走了，周大毛才凑到姜爱国跟前，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全是敬畏和一丝后怕：“爱国，你给的那药……真是神了！建军那样子，我以为肯定没救了……”
“山里头弄来的土方子，碰巧对症罢了。”姜爱国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往外说。”
“哎！我晓得！我嘴巴严实得很！”周大毛连连点头，心里对姜爱国的本事更是信服得五体投地。
姜建军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人还在昏迷中，伤口疼，加上高烧刚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他娘守在旁边，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狼……狼来了……救命……”之类的胡话。
可就在这时，姜建军又开始翻来覆去地嘟囔，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亮……亮石头……洞里……好多……好多亮石头……”
这话声音不大，他娘以为又是烧糊涂了说的胡话，没太在意。
但这几句话，却被想确认药效和姜建军状况的姜爱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亮石头……洞里？”
姜爱国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眼睛睁着，瞅着黑乎乎的房梁。
外头风雪刮得呜呜响。屋里能听见旁边张蓉淑、姜小宝、姜秀梅几个人睡着了，轻轻的呼气吸气声。
他却睡不着。
“亮……亮石头……洞里……好多……”
姜建军白天那几句糊涂话，就在他耳朵边上绕。
他悄没声地翻了个身，土炕轻微地“吱呀”了一下。
后山……挖东西……发财……一些零碎的旧事在他脑子里闪过。
是啥？
石墨？
姜爱国手指头在冰凉的炕席上轻轻动了动。
得去看看。
他眼珠子就那么直愣愣瞅着黑乎乎的房顶，没闭。
外头的风呜呜地刮，窗户纸扑簌簌地响。
他翻了个身，身下的土炕凉飕飕的。
“亮石头……洞……”他嘴皮子动了动，声音小得钻不进自己耳朵里。手指头在破炕席上划拉了一下。
他拿胳膊肘撑着炕，刚想坐起来，外头“呜——”地一声风尖叫，窗户框跟着抖。
他身子顿了下，又直挺挺躺了回去，眼睛还睁着。
第二天，外头的雪小了些，但还往下飘。院子里的雪堆得更高了，快到人膝盖窝。
天刚麻麻亮，姜爱国就起来了，光着膀子，站在院子中间劈柴，身上冒着一层白蒙蒙的热气。
“哐！”斧头劈下去，粗木头裂开两半。
张蓉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从屋里出来，碗沿烫得她手指尖通红。“爱国，赶紧把衣裳穿上！就这么冻着，真病了上哪儿找药吃去！快点，喝口热粥！”
她把碗往姜爱国手里一塞，眼神落在他那双又红又肿、裂着口子的手上，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声音放低了点：“柴火还有呢，慢慢劈，不赶这一时半会儿。”
姜爱国没吭声，接过碗，仰脖子几大口就把稀粥喝光了，把空碗递回去。
“娘，我得再进趟山。”
张蓉淑手一抖，粥碗差点掉地上。“还进山？这天寒地冻的，雪又这么厚，你前儿个才……”
“没事。”姜爱国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上次下的几个套子，估摸着该有东西了，再不去，让雪埋实了就找不着了。再说，家里的葛根也不多了，趁现在雪还能走，得多挖点回来备着。”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理由也找得合情合理。
张蓉淑看着儿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儿子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你……千万小心着点，早去早回。”她声音有点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