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没急着进去,在巷子口不远一个支着破棚子的茶水摊找了个板凳坐下。
他喊了碗酽茶,端着碗慢慢喝,眼睛却溜着四周。
日头底下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眼瞅着巷子深处晃出来个人。
手里提个空瘪瘪的布袋子,走道儿一摇三晃的。
姜爱国认出来了,是六指叔。
姜爱国放下茶碗,不紧不慢地起身跟上去。
绕过一个墙角,他才开口:“六指叔。”
六指叔吓一跳,回头一看是姜爱国,脸上那点惊讶立马变成一副啥都明白的笑。
“哟,姜老弟?今儿个啥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姜爱国瞅瞅左右没人,把他拽到墙根底下,压低声音。
“六指叔,跟你打听个事儿。昨儿晚上,我铺子后院进了贼…”
他把昨晚窗户被撬,捡到那块灰布片,还有上次在巷子口看见的那个男人的模样,一五一十说了。
他特别提了那人的打扮:“…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旧灰中山装,个子不高。”
“手脚麻利得很,留下的脚印也比一般男人小。”
六指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眼神变得有些凝重。
他沉吟了半晌,才低声道:“照你这么说……灰色旧中山装,身手干净利落,脚小……这倒像是一个人。”
“谁?”
姜爱国追问。
“以前道上混的一个角色,没啥大名气,但手上的活儿细,专干些溜门撬锁的勾当,因为身形滑溜,不好抓,得了个外号叫‘泥鳅’。”
六指叔眯起眼睛。
“不过,这‘泥鳅’听说几年前就洗手不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泥鳅……”
姜爱国重复着这个名字。
六指叔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兄弟,我得提醒你一句。”
“‘泥鳅’这种人,胆子不大,一般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他自己很少会盯上谁,背后,八成有人指使。”
姜爱国心头一凛。
背后的人?会是孙涛吗?
还是其他觊觎药铺生意,或者那还没影儿的回元丹、甚至是那几支野山参的人?
“六指叔,能不能想法子……查查这个‘泥鳅’现在落脚在哪儿?或者……是谁雇的他?”
六指叔摇摇头:“难。这种人行踪不定,又是老江湖,想找到他不容易。至于雇主,除非他自己露了马脚,否则更难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可以在道上的朋友那里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关于‘泥鳅’最近的消息。”
“那就麻烦六指叔了。”
姜爱国从兜里摸出几张票子,往六指叔手里一塞,“拿着喝茶。打听到准信儿,我这儿还有谢礼。”
六指叔手指头捻了捻那几张票子,嘴角往上翘了翘:“行,交给我。有信儿了,我想法子告诉你。”
跟六指叔分开,姜爱国往车站走,步子迈得不快,眉头一直锁着。
他脑子里转着铺子、那个叫“泥鳅”的贼、还有背后指使的人。
这事不弄清楚,觉都睡不安稳。
回到金溪村,天边就剩下点红霞了。
姜爱国刚迈进院门,一眼就瞅见姜大柱坐在堂屋门口的矮凳上,旁边还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后生,正是王格。
姜大柱瞧见姜爱国,朝他这边抬了抬下巴,没停下话头,继续跟王格说着啥,手里还拿着张纸比划着。
王格探着身子,低头看着那张纸,嘴里应着话,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姜爱国走过去,对着王格点了下头:“王知青。”
王格也抬头应了一声:“爱国哥回来了。”
姜爱国没多停留,嗯了一声,抬脚进了屋。
他爹这是照着俩人之前说好的,开始探王格的底了。
姜爱国抬脚跨过屋门槛。灶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是他娘张蓉淑在里面拾掇。
灶膛口那里,火光闪动,照着蹲在那儿的姜秀眉的侧脸。
她正往里头加柴火,眼角瞥见姜爱国进来,拿在手里的柴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头垂得低低的,使劲把柴往灶膛里面捅,两眼只看着那蹿动的火苗。
堂屋里,姜大柱说话的声音飘过来。
他把一张画得线条歪歪扭扭的纸铺在矮桌上,手指头在上面点着。
“王知青,你来帮我瞅瞅这个。”
他对坐在旁边小板凳上的王格招呼道。
“我琢磨着把这犁头尖儿这么弄弄,看看下地能不能省点力气。”
“你们读书人,懂得多,给我看看行不?”
王格听了,身子往前凑了凑,低下头,眼睛盯着那张纸,仔细看着。
“姜大叔,这农具上的事,我哪懂啊,就是书本上看过几句空话。”
“您这个想法挺好,利用杠杆…受力…”
他说了些姜大柱听不太明白的词儿,但语气诚恳,脸上一直带着笑。
姜爱国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堂屋的说话声。
他擦了把脸,走过去,也挨着门槛坐下。
“王知青家里是做啥的?”姜爱国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王格抬起头,还是那副客气的笑模样。
“我父母都是厂里的普通工人,家里条件一般。这不是响应号召,下乡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锻炼锻炼自己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上学。”
话说得滴水不漏,跟大多数知青的说法没啥两样。
张蓉淑端着菜从灶房出来:“吃饭了吃饭了!王知青,快,上桌!”
桌上摆了三四个碗,一盆白菜炖猪肉,肉片子切得挺厚实,一盘黄澄澄的炒鸡蛋,还有一碟咸菜。
比平时家里吃得要好不少。
张蓉淑招呼王格坐上座,一个劲儿给他夹菜:“快吃,王知青,别客气,就跟到自个儿家一样。”
姜秀眉挨着张蓉淑坐下,全程埋着头扒饭,筷子偶尔伸出去夹点眼前的菜,脸颊到耳朵根都红透了。
她能感觉到桌子对面那道目光,偶尔抬眼飞快地扫一下王格,又像被烫着似的赶紧低下头。
姜爱国慢慢吃着饭,眼睛却留意着王格。
他拿筷子的姿势,手指修长干净,不像常年握锄头铁锹的手。
吃饭的动作也斯文,嚼东西很细,不像村里人呼噜呼噜那么快。
一顿饭吃完,王格放下碗筷。
他站起身:“姜大叔,姜大婶,爱国哥,秀眉同志,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先回去了。”
“慢走啊,王知青。”姜大柱起身。
姜爱国也站起来,跟着他爹把王格送到院门口。
看着王格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迈着不疾不徐步子走远的背影,姜大柱从腰里摸出烟袋锅,装上烟丝,吧嗒吧嗒抽起来。
烟雾缭绕中,他才转头对姜爱国说:“这后生,说话办事,看着是挺稳当。”
他嘬了口烟,眯着眼,“可总觉得……隔着一层啥,看不透。”
姜爱国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