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回到自家院子，推开门进去。屋里光线有点暗。
张蓉淑和姜秀梅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针线活，听见门响都抬起头。
瞅见姜爱国那张没啥表情的脸，张蓉淑手里的活计停了下。
“爱国，回来了？”
姜秀梅也小声喊了句：“哥。”
姜小宝从门后头蹿出来，眼睛骨碌碌转，瞅着姜爱国鼓囊囊的棉袄兜。
“哥，你兜里装啥好吃的了？”
姜爱国没应声，伸手从兜里掏出那把紫黑色的圆溜溜野果子，递给姜小宝。
“给，专门给你留的。”
姜小宝眼睛一下子亮了，咧开嘴笑，伸手接过来，小心地捧在手心，也不急着吃，先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真香！谢谢哥！”
姜爱国这才看向张蓉淑和姜秀梅，开口说话，声音平平的。
“娘，秀梅，往后咱家的事，咱自家惦记着就行。村里头那些个破事，少掺和。有些人呐，你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喂不熟。”
张蓉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拿起针线，手指头却有点哆嗦。
她晓得儿子在外头肯定碰着不顺心的事了，可这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能一点不来往？她心里头发愁。
姜秀梅看着哥哥，又看看娘，没敢吱声。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大毛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
“爱国……”
他搓着手，走到姜爱国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
“他们……那些人，也是饿昏了头，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姜爱国抬眼皮瞅了他一下，没接他的话茬，只说了句。
“进屋坐吧。”
周大毛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啥，看姜爱国那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跟着进了屋。
村长姜何明家院子外头，那摊野果子最终还是分了。
可就那么点东西，拢共没多少，一家几口人，分到手里也就一人捏着几个，塞牙缝都不够。
有人拿到果子，嘴里还嘟囔着。
“就这点？还不够娃子们一人一个呢。”
“早知道就这么点，还不如不去嘞，白费功夫。”
姜勺子婆娘站在人堆后面，听见这些话，又扯着她那尖嗓子喊起来。
“可不是咋地！好东西都让人家姜爱国揣兜里了！咱就得这点残羹剩饭！他就是个自私鬼，眼里头只有他自家！”
她唾沫星子乱飞，还想再说，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怼了她一句。
“行了！少说两句吧！人家爱国和周大毛辛辛苦苦背回来的，你跟着去了？你出力了？人家给自家娃留几个咋了？要我说，是咱自个儿眼皮子浅，心贪了！”
说话的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平时不大言语。
他这一开口，旁边几个原本也想抱怨的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互相看看，都不吭声了。
姜勺子婆娘被噎了一下，还想再吵，可看周围人的眼神都带点不赞同，只好悻悻地闭了嘴，狠狠瞪了一眼姜爱国家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姜爱国家的大门多数时候都是关着的。
姜爱国除了去地里看看麦苗，基本就在自家院子里拾掇东西，或者劈劈柴。
村里人渐渐觉出来了，没了姜爱国领头，他们连去哪儿能多挖点野菜都摸不着门道，有时候忙活大半天，篮子底都盖不住。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姜爱国把上次摘回来的那种紫黑色野果子，拿出来尝了几个。
他嚼着那有点酸涩又带点甜味的果肉，觉得肚子里那股子空落落的烧灼感好像轻了点，脑子也清醒了些。
他心里一动，找了个天晴的日子，又一个人悄悄溜进了后山，专门找那种果子，摘了不少，拿回家摊在窗台上晒干，收在一个小布袋里藏了起来。
天是说冷就冷了。
北风刮起来，呜呜地响，跟狼嚎似的。
地里的麦苗盖上了一层薄霜，村里人脸上的愁色更重了。家家户户缸底都快见了天，一天两顿稀的都快撑不住了。
恐慌像冷风一样，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姜勺子家最先撑不住。
他本来就懒，他婆娘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家里那点底子早就掏空了。
看着隔壁姜爱国家院墙里头，偶尔飘出来一股子炖兔子的肉香味儿，姜勺子和他婆娘眼睛都快嫉妒红了，恨得牙根直痒痒。
没过几天，天上开始飘雪花，一开始是零星的小雪沫子，后来就变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下，一连下了两天两夜。
雪停的时候，整个金溪村都被埋在了厚厚的雪里，房檐上挂着冰溜子，路都被堵死了，通往山里的道更是彻底没了影。
金溪村，跟外头彻底断了联系，成了一座雪窟窿里的孤岛。
这下子，是真到了绝境了。
家家户户的存粮都见了底。雪把路封了，野菜也没处挖了。
村子里头，白天晚上都能听见小娃饿得哇哇哭，大人愁得唉声叹气，还有因为抢最后一点吃食吵架打骂的声音。
姜爱国家靠着之前攒下的粮食以及他之前几个套子偶尔套住的野鸡兔子，日子虽然也紧巴，但总不会心慌粮食。
可姜爱国心里清楚，光靠这点东西，坐吃山空，肯定不是长远的事。
这天晚上，外头风雪又紧了。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苗子一跳一跳的。
姜爱国把姜小宝和姜秀梅叫到跟前，从墙角旮旯里翻出些干草根和树皮。
“看清楚了，”他拿起一截看着像枯柴的树根，“这种，叫葛根，埋在地底下，挖出来洗干净，砸烂了能弄出粉面来，掺着吃能顶饿。”
他又拿起几片干树叶，“还有这种，榆树钱，开春的时候树上长，也能吃……”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把自己上一世学到的一些野外求生的知识，一点点教给弟弟妹妹，教他们认哪些东西能填肚子，哪些有毒不能碰，怎么在雪地里找吃的。
万一，粮食不够吃这就是个退路，但他一定不会让家人饿肚子。
张蓉淑在旁边听着，眼圈有点红，没说话，只是手里的针线纳得更快了。
夜越来越深，风雪声更大了，刮得窗户纸呼呼响。
就在一家人准备吹灯睡觉的时候，院子里，靠近墙根搭着的那个简易棚子（里头放着红薯干和一些杂物）方向，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是几个空罐头绑在细绳子上弄的简易报警器被碰响了！
姜爱国眼睛猛地睁开，几乎是同一时间从炕上弹了起来，顺手抄起立在门后头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压低声音对屋里人说了句“别出来”，然后猛地拉开屋门，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
借着从屋里透出去那点微弱的灯光，他看见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在棚子边上摸索，被那声响吓了一跳，正要缩回去。
“谁！”
姜爱国低喝一声，握紧木棍，几步就冲了过去。